在汉传佛教界里面,百千年来一直流传着关于姚秦时代的著名译经法师鸠摩罗什(公元344~413年)的各种各样的传说故事。特别是在其生平经历之中,可能最让人们感到神秘好奇和津津乐道的就是比较有想象余地和发挥空间的八个段子:少年举鼎、被逼成婚、随军参谋、汉地译经、十二夫人、钵盂吞针、舌根不坏、七佛译师。因为至今仍然还有很多虔诚善良的出家僧众和在家弟子们,对这八个段子都是深信不疑。
但是,如果仔细分析,就能清晰地发现在佛教《高僧传》里面记载着的关于鸠摩罗什的生平经历等等,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关键性内容,都是经过汉传佛教界的某些出家人刻意“美颜”和“为尊者讳”的不实之语。
例如,从事这种“美颜”工作和编辑“为尊者讳”的不实之语的两位主要的美容师和化妆师,就是南北朝时代梁朝的释慧皎法师(公元497~554年)和唐朝的释道宣律师(公元596~667年)。
可是,众所周知,由于大乘和汉传一向认为在弘扬佛法的过程中,有时候为了能够达到教化众生的目的,是可以随顺因缘讲说一些“方便妄语”,这样并不犯戒。因此,本文暂时略过唐朝的那位“南山宗祖师”释道宣律师杜撰出来的那些“美颜”鸠摩罗什法师的文字,而只略作辨析梁朝的释慧皎法师在《高僧传》里面“美颜”鸠摩罗什的那些类似于2018年某佛学院研究生法师撰写的硕士毕业论文《学诚法师戒律思想之研究》一样的段子。
一、鸠摩罗什和尚
(一)
传说早在前秦建元十五年(公元379年)中国佛教史上著名的长安高僧“漆道人、惊四座”的释道安法师,就曾经力劝国主苻坚延请鸠摩罗什前来中土弘扬佛法。
据说三年之后,苻坚还真在建元十八年(公元382年)派遣大将军吕光领兵七万出征西域,迎取这位著名的“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国宝级高僧鸠摩罗什法师。
关于这一段以大军出征的方式,迎取一位外国佛教界的出家法师前来中土弘法的因缘,在释慧皎撰写的《高僧传·第二卷·译经中·鸠摩罗什》篇章里面也有记载:
「坚曰。朕闻西域有鸠摩罗什。襄阳有沙门释道安。将非此耶。即遣使求之。……十八年九月坚遣骁骑将军吕光陵江将军姜飞。将前部王及车师王等。率兵七万。西伐龟兹及乌耆诸国。」
可是,今天如果对照唐朝贞观二十二年(公元648年)房玄龄等人合著的二十四史之一的《晋书》里面的记载内容,则可看到苻坚早在公元370年十一月间生擒前燕王朝皇帝慕容景茂(公元350~384年)之时,就已经生起了征讨和统治西域诸国的志向与决心。
例如,《晋书·卷一百二十二·载记·第二十二》:「坚既平山东,士马强盛,遂有图西域之志,乃授光使持节,都督西讨诸军事,率将军姜飞、彭晃、杜进、康盛等,总兵七万,铁骑五千,以讨西域。」
(二)
释慧皎又在《高僧传》里面说:「光既获什,未测其智量,见年齿尚少,乃凡人戏之,强妻以龟兹王女,什距而不受,辞甚苦到。乃饮以醇酒,同闭密室。什被逼既至,遂亏其节。」
在这一段记载里面,虽然看上去是把鸠摩罗什“美颜”成为一个“受害者”,但是却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硬伤。因为建元二十年(公元384年)西征大军攻下龟兹,国王帛纯遇害,大将军吕光另立帛纯王弟为龟兹国的新任国王。与此同时,他也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鸠摩罗什法师。
可是,此时大将军吕光的年龄是46岁(公元338~399年),而鸠摩罗什法师的年龄是40岁(公元344~413年),两人的年龄仅仅相差六岁。
因此我想请问释慧皎法师:您老笔下的这位带领七万大军西征的已经46岁的吕光大将军,又是根据什么标准判断自己眼前的这位已经40岁的中年和尚,是「年齿尚少」呢?
因为无论是根据当时的中原汉地文化,还是依据西域诸国的地方风俗,都不能把一位已经是40岁的中年和尚,认为是「年齿尚少」。
否则,这位吕光大将军,应该是什么眼神和眼力呀!
(三)
释慧皎和尚显然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年龄方面的疏忽,于是继续在《高僧传》里面想象和杜撰:「光既获什,……乃凡人戏之,强妻以龟兹王女,什距而不受,辞甚苦到。乃饮以醇酒,同闭密室。什被逼既至,遂亏其节。」
可是,历史上的这位吕光大将军,他真是一位这样野蛮粗暴的男人吗?
对此,我们不妨阅读一些其他的佛教法师和世间学者们撰写的关于吕光的史书传记:
1.(唐)西明寺沙门释道世《法苑珠琳·卷第五·六道篇第四·人道部·受苦部第七》:「涼記曰。呂光。字世明。連結豪賢,施與待士。性沈重。質略寬大有度量。」
2.(唐)《晋书·卷一百二十二·载记·第二十二·吕光》:「沉毅凝重,宽简有大量,喜怒不形于色。」
3.(北魏)崔鸿:《十六国春秋·卷八十一·后凉录一》:「吕光……不好读书,惟乐鹰马。及长,连结贤豪,好施待士。性沉重质略,寛大有度量,喜怒不形于色,时人莫之识。唯王猛布衣时,见而异之曰:此非凡人也。言之于苻坚,举贤良,除美阳,令夷夏爱服,邻境肃清……光抚宁西域,维恩甚著。桀黠胡王,昔所未宾者,不远万里,望风归附。」
4.(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览·卷三百七十七·人事部十八》:「凉州記曰:吕光,字世眀,連結豪賢,好施待士。性沉重,質畧寛大有度量。」
读完以上四段记载,我就不专门解释符坚在吕光率领大军出发之前举办的送行酒宴上,曾经亲自叮嘱他的那些话了。
「临发坚饯光于建章宫。谓光曰。夫帝王应天而治。以子爱苍生为本。岂贪其地而伐之乎。正以怀道之人故也。朕闻西国有鸠摩罗什深解法相善闲阴阳。为后学之宗。朕甚思之。贤哲者国之大宝。若克龟兹即驰驿送什。」
(四)
后秦弘始三年(公元401年)姚兴率军灭亡后凉。同年十二月二十日,鸠摩罗什居士全家,随同西征大军一起回到长安。「兴待以国师之礼,甚见优宠。」
此时需要特别注意的是两点:
1.第一次来到汉地的鸠摩罗什居士,此时已经是57岁的年龄。
2.鸠摩罗什居士并不是只身前来汉地,而是带领全家妻子儿女一起随军来到长安。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是众所周知的不仅充满了传奇色彩,并且还被释慧皎法师和释道宣律师主动“美颜”过的、围绕着一位佛教传奇高僧而展开的一系列人间故事了。
二、释慧皎和尚
很多年前,我在阅读释慧皎法师撰写的《高僧传》时,由于自己的史学文献知识严重不足,择法觉支也没有真正生起,因此没有能力从字里行间和记载内容之中,发觉有什么反常或者异常。
今年因为一次偶然机缘,与几位衷心推崇鸠摩罗什的出家法师展开讨论,才又重新阅读一遍《高僧传》里面的传记。也正是在这次阅读之中,让我对于释慧皎法师的佛法教理功底和择法觉支能力,大失所望和彻底失望。
(一)
释慧皎和尚在《高僧传》里面记载:「时王子为尼,字阿竭耶末帝,博览群经,特深禅要,云已证二果。闻法喜踊,乃更设大集,请开《方等》经奥。什为推辩「诸法皆空无我」,分别「阴界假名非实」。时会听者莫不悲感追悼,恨悟之晚矣。」
一个已经证得沙门二果“斯陀含”的“入流圣者”,她怎么可能会再对所谓的《方等》经典产生兴趣呢?
(二)
「有顷,什母辞往天竺,谓龟兹王白纯曰:「汝国寻衰,吾其去矣。」行至天竺,进登三果。什母临去谓什曰:「《方等》深教,应大阐真丹,传之东土,唯尔之力。但于自身无利,其可如何。」
不要说一位已经证得二果“斯陀含”的入流圣者,她不会再去信受所谓的《方等》诸经,就是一位“向须陀洹”的“初果向”佛弟子,她也不会认为《方等》诸经,是所谓的「深教」。
(三)
阅读到这一段文字内容:「什未终日,少觉四大不愈,乃口出三番神呪,令外国弟子诵之以自救,未及致力,转觉危殆。」
我的天哪!
一位中国佛教历史上著名的有着“七佛译师”美誉之称的大乘佛教三藏法师,在临命终之前竟然亲自传授中国弟子们集体“持诵真言咒语”来挽救自己的性命!
看到这一段记载,我已经确认这位释慧皎法师,就是一位穿着佛教出家衣服的普通世间学者。
鉴定完毕!
三、昙无忏和尚
昙无忏(公元385~433/439年?)南北朝时代的佛教高僧,中天竺国人,受学大乘,善能调象,明解咒术,所向灵验,西域诸人称其为“大咒师”。
这位通晓梵汉语文的佛教高僧昙无忏和尚,不仅曾因汉译《大般涅盘经》而被后人尊称为“涅盘宗始祖”,生前更是曾被当时的“河西王”沮渠蒙逊(公元368~433年)尊为国师,常常把军国大事与他商量之后再作定夺。
《魏书·释老志·卷一百一十四》:「沮渠蒙逊有凉州,亦好佛法,有罽宾沙门昙无谶,习诸经论于姑臧,与沙门智嵩等,译《涅盘》诸经十余部。又晓术数、禁咒,历言他国安危,多听中验。蒙逊每以国事咨之。」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生前深受国主沮渠蒙逊信任的这位大乘佛教高僧,竟然在其49岁那年,又被沮渠蒙逊亲自下令杀害。
对此人事,释慧皎和尚又在《高僧传》里面“美颜”说:「河西王沮渠蒙逊僣据凉土。自称为王。闻谶名呼与相见。接待甚厚。……比发逊果遣刺客。于路害之。春秋四十九。是岁宋元嘉十年也。黑白远近咸共惜焉。」
可是,这位昙无忏和尚为什么会遭遇到这场杀身之祸?撰写《高僧传》的释慧皎法师可能是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考虑,并没有如实地写下其中的经过,因此我们只能从其它的史料记载之中探求。
1.《北史·卷93·列传第81》:「昙无谶以男女交接术教授妇女,蒙逊诸女、子妇,皆往受法。太武闻诸行人言昙无谶术,乃召之。蒙逊不遣,遂发露其事,拷讯杀之。」
2.《魏书·列传·卷87》:「始罽宾沙门曰昙无谶,东入鄯善,自云“能使鬼治病,令妇人多子,与鄯善王妹曼头陀林私通。发觉,亡奔凉州.蒙逊宠之,号曰“圣人”。昙无谶以男女交接之术教授妇人,蒙逊诸女、子妇皆往受法。世祖闻诸行人,言昙无谶之术,乃召昙无谶。蒙逊不遣,遂发露其事,拷讯杀之。」
原来这位所谓的“涅盘宗始祖”昙无忏和尚,竟然是因为教授女子“妇人”(其中也包括了沮渠蒙逊的诸位女儿和儿媳妇们)修炼所谓的“西域欢喜佛法、男女交接之术”,才被沮渠蒙逊下令抓捕、刑讯拷打和密令杀害。
一位曾经被当朝国主信任和尊奉为“国师”、并且“每以国事咨之”的佛教界出家法师,不去教授包括蒙逊的诸位女儿和儿媳妇们在内的“妇人”闻思修证四圣谛和沙门果也就算了,可是竟然色胆包天“以男女交接之术教授妇人”和“蒙逊诸女、子妇”,这不仅是彻底辜负了当朝国主的信任,同时也是一种极为典型的玩火自焚和自取灭亡的行径。
不知这位通晓汉语的昙无忏和尚,在被抓捕之后、被拷打之时和被杀害之前,是否会想起汉语里面曾经有说过:
天作孽,犹可违;
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