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超市和专卖店

 

Wen-Ning He

一

近日乡村里面连连发生意外事故：一位二十多岁的准新娘明天上午就要出嫁结婚和拜堂成亲了，可是没有想到晚上购物归来时，却不幸在镇粮站前面被过路车辆当场撞死；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建筑工地的脚手架上面不慎摔落，也是当场重伤去世；一对从事蔬菜种植多年的夫妇，在自家的园地里面劳作到夜幕初上时分才开着小电车回家吃晚饭，尽管只是携带着几样简单农具的轻车和走了几十年的熟路，可是竟然被已经去世多年并且早已烧成骨灰的几位牌友拦住归路索要烟酒、食物和零钱，当场把夫妻俩吓得全身酸软，直接瘫坐在道路中间无法动弹。

这三件事情连续发生之后，迅速地成为村民们晚饭之后聚集在路灯下面聊天的谈话内容：男方是否会为这位女子按照自家媳妇的身份举办葬礼？公司能够陪偿死者家属多少钱？几位牌友抽完烟、喝完酒、再次把钱花完之后会不会又结伴出现和死皮赖脸地拦路索要？

直到车祸死亡的准新娘火化和安葬之后，直到建筑公司陪偿死者家属一百八十万之后，直到当场吓瘫的这对夫妻能够正常生活和参加劳动之后，很多村民们仍然还在谈论这三件事情。我的一位接近古稀之年的堂哥，甚至公然宣称这些年来村庄里面之所以会连续不断地出现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事情，就是因为某个著名画家在镇上建立的那座“德艺双馨”牌坊正对着我们村庄。现在要想破解这个风水困局，就只能在我们村庄路口对着牌坊的方向安放两只大石狮子，否则以后还会接连不断地出事。

大家在讨论如何运用传统的风水法术进行破解困局的时候，有人想到了可能在佛教里面也有一些能够破解的“佛门法术”，于是同学亮子“奉命”过来喊我过去介绍一下佛门里面有哪些破解村庄目前这种困局的法术。

我直接告诉亮子，早期佛法里面没有这类法术，中期佛教里面才开始出现这些主动迎合世间人心欲望和目的需求的法术，后期佛教出家僧众又把这些外道融入进来混合而成的“佛门法术”继续给予不断地创造发挥和扩充完善。尽管这些“佛教法术”也有一些非常灵验的效果，但是我在知道它们的真实来源和发展演变之后，就再也没有关注过。你还是告诉大家去请教精通这些破解法术的高僧大德吧。

 

二

亮子离开之后，母亲又“奉命”过来喊我出去和大家详细谈谈，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刚刚和亮子谈话时的几个观点就迅速地离开了人场，因为不想顺着村民们的思路和提问继续消耗着自己的有限时间，因为所有村民的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在两位死者和一对夫妻的身上，却没有一个人清醒地意识到死亡也会随时来到自己的面前。

俗话说“人到中年多疲惫”。以我个人的心灵变化来说，刚刚接触佛法的时候特别喜欢主动热情地向同学亲友们宣传介绍佛法和劝说鼓励大家修行。可是随着自己的年龄增长和阅历渐广之后，特别是在佛门里面剃度出家和闻思生活了二十三年之后，不仅慢慢就选择和习惯了随缘、无语和默然，甚至可以说在四十五岁之时内心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主动弘扬佛法的愿望和热情，就是因为真正懂得了每个人的宿世造作、今生心性、个人习气、成长环境、学法因缘、目的欲望和智慧抉择等等都不相同。

在很多时候，都可以肯定地说，佛法真得不是普通的没有什么善根、福德、因缘或者知识、阅历、智慧的芸芸众生能够迅速理解、接受和皈依的对象，就是因为佛法针对的是那些已经对生命短暂、有限和无常这些现象生起清醒觉察和解脱愿望的人们而施设。如果一个人只是希望着能够拥有和保持住自己的长寿、财富、权力、家族等等，一般来说都不会喜欢聆听和思惟四圣谛和沙门果。

以这个认识作为基础，就能理解和同情中期和后期佛教里面出现的那些或者是主动引进混合、或者是被动融入改造过的那些经典理论和修行方式。因为人间芸芸众生的知识、经历和智慧不可能一下子提高到直接理解和皈依佛法的程度，因此只能借助于各种各样的民间信仰、世俗王权、甚至江湖把戏来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保持大众的兴趣和取得人们的认同。

沿着这样的一些思路慢慢地持续发展和不断演变下去，人们最终发现有些佛教传统非常像是一座座大卖场和大超市，而有些佛教传统却更像是一家家特定产品的专卖店。

 

三

在世间的大卖场和大超市里面，各种各样的器材物品整齐地分区排列着，从日常生活中必需的牙刷牙膏、肥皂毛巾、米面油盐酱醋茶，到男女老少的服装鞋帽衣袜、家用电器设备和厨房餐具用品等等，可谓是你生活中需要的绝大多数物品，我这里都有提供，你生活中暂时不需要的物品，我这里也有储备和销售。

这就和以“博大、包容”为特色的中期和后期佛教非常相似：你想健康、长寿、平安吗？我这里有净土法门、有长寿佛修法、有放生修行、有著名菩萨保佑……

你想治愈身体疾病、快速恢复健康、甚至不罹患各种各样的世间疾病吗？我这里有药师法门、药师经典、药师灌顶灭罪真言、药师宝忏……

你想超度亲人亡灵往生西方净土、往生东方琉璃世界、甚至往生天堂享福吗？我这里有随堂普佛、三时系念、瑜珈焰口、三大士、五大士、七大士、九大士的都有，你想购买哪一种呢？

你想发财吗？我这里有黄财神供养法、黄财神心咒……

你想上学聪明、考试取得好成绩吗？我这里有智慧文殊修法、文殊菩萨聪明咒……

你想成功怀孕和顺利生育一个健康的宝宝吗？我这里有“千处祈求千处应”的观音法门、观音灵感真言、观音经典、白衣大士神咒和六字大明神咒……

你想当官、升官、升大官吗？我这里有……

 

四

相比之下，早期佛法更像是某种产品的专卖店。

由于在这种特定产品的专卖店里面，只提供这个品牌的系列产品的咨询、维修和销售，但是却不提供其它种类产品的咨询、维修与销售。因此，不仅店铺面积相对较小，产品陈列种类相对较少，工作人员相对较少，真正来专卖店的顾客和人流量也是相对来说比较少。

怎么，早期佛法不能超度亡灵？走走走，上门的生意都不会做，我们换一家！

什么，早期佛法不能保佑我升官、发财、做生意成功和生育一个健康的宝宝？走走走，这还做什么生意，我们再换一家！

真失望，早期佛法不能保佑我不生病，他们的佛陀生病之后也要请医生诊断治疗，这太打击我的虔诚神圣的宗教信仰感情了，我不想学这种没用的佛法，我也不许你们诽谤我心中的法力无边、已经修成金刚不坏之身的佛陀！

真荒唐，早期佛法里面不仅没有教授真言咒语，甚至还明确地反对和禁止弟子们念诵真言咒语，这种不识时务的教法，能延续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真想不通，现在都是音像信息时代了，早期佛法的出家僧众还是必须要遵守着不能歌舞倡伎、不能故往观听的愚腐戒律，也不睁眼看看周围的世界，很多出家男女法师都早就登台放歌“婉转亮歌喉”了，你看看歌星出家的昌圣法师和演员出家的耀一法师演唱了多少优美动听的法音佛曲，你再看看多少“少林牌武僧”都早就翻着跟头喊着“嘿、哈”舞向世界各国了，今天怎么竟然还有如此落后的花岗岩脑袋不知道主动适应和顺从着世界潮流！

事实上，很多人都喜欢大卖场和大超市的容量和方便。喜欢就去吧，那里基本上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就是从中文汉字的大乘佛法经藏里面也能找到朴实无华的阿含解脱道），只是希望在大卖场和大超市里面不要把自己看得眼花缭乱了和逛得晕头转向了，要始终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经营专卖店的职员们更不要盲目跟随时代潮流改变和主动引进其它厂家产品，能够用心传承教授好核心技术理论和保证住产品的质量功能，这才是首先考虑和第一重要的大事情。否则把自己的品牌信誉糟蹋完了（南传佛教界已经出现牵圣线、洒圣水、骨灰崇拜、组织千僧托钵和举办万人禅修法会等活动，泰国法身寺甚至专门从台湾佛光山请来擅长操办大型佛教活动的女居士作为指导），要再想重新建立起来，可就不容易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Wen-Ning He

一

二零一二年杭州佛学院组织了一次师生春游活动，我也随同大家一起来到河南登封游览了最近三十多年来被很多部武侠小说和影视剧刻意渲染成所谓的“武术圣地”的少林寺。

在寺院里面进出几处殿堂建筑和观看一场“武僧”表演之后，大家一起步行走回停车场的路途中，美丽善良的女导游告诉我现在寺院周围已经有十几家武校了，在里面全日制练习武功的学生少说也有十万人以上，真心希望在这些学生里面能够出现一批武林高手，将来能把中国武术弘扬到世界各地。

听到导游这一番发自内心的真切期望，我想她可能是武侠小说或者武侠影视剧看得太多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听到父母师长们也是这样介绍和期望中国传统武术的，于是就在耳濡目染之中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长辈们传播过来的关于武术和功夫、关于习武和练功的知见和观念。

但是，我还是很感动导游对中国武术的善良心愿和真诚期望，于是和她边走边谈，简单分享了自己对于中国传统武术的认知。我坦率地告诉她：第一，传统武术的理论来源是中国文化思想，如果不认真学习这些文化思想，只是刻苦训练体能和参加格斗实战，很有可能会把自己训练成《水浒传》里面的梁山好汉李逵一样的愚昧保镖和野蛮打手。

第二，传统武术的最高指向是入道，是习武者在自己短暂和有限的生命旅途之中，借助知识的“文”与“化”功能，通过师长的“言传”与“身授”教导，经过自己的“闻思”与“修练”，从而慢慢地让自己的身心发生健康变化，让自己的精气神既能收敛在日常生活之中，又能舒展开充塞于天地之间。

第三，传统武术的训练方法既不是翻跟头、劈大叉这些花架子，也不是戏剧表演舞蹈和江湖卖艺杂耍，而是从始至终地重视精神、意念和人体自然力量地训练。

第四，传统武术的练习结果不是把人训练成一身大块结实肌肉的施瓦辛格，或者是所谓的拥有六块腹肌的型男帅哥，而是把人训练成文而不弱、质而不野、知书达理和文质彬彬的谦谦君子。因此中国传统武术又被称为“书生功夫”和“秀才拳术”，就是因为练习这种武术必须要有文化知识，练成之后也没有地痞流氓身上的那些野蛮无赖气息。

美丽善良的女导游可能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传统武术，一时无法理解，于是开玩笑说“难道这么多年我看到的都不是传统武术吗？”

我立即肯定地告诉她看到的都是传统武术，只是传统武术的百花园里面有很多种，有人喜欢动作招式表演好看的舞术，有人爱好能够竞赛实战的功夫，当然也有人追寻“吾善养吾浩然之气”的顶天立地的武道。

兵法上说“知己知彼”，关键是要知道自己每天学习和修练的武术属于哪一种类型，知道师长继承和传授的是哪一种类型，知道在日常生活中遇见的师兄弟们和江湖同道们修学的是哪一种类型。

 

二

回首前尘往事，我阅读过的第一本现代武侠小说是《金剑寒梅》，书中男主角戈碧青修学神功的经历和灵猿小白的武功造诣，让我后来读到《神雕侠侣》里面的杨过和雕兄的经历时，曾经生起过一丝丝怀疑，因为无法辨别这两部小说的作者，到底是谁模仿谁和谁抄袭谁，当然也有可能是英雄所见略同和大道殊途同归。

但是当我在生活中真正接触到传统武术界的师长和前辈们之后，我就不再阅读任何武侠小说了，因为已经知道那些都是文学创作出来的虚构故事，并不是历史上和生活中真实存在过的中国传统功夫。

特别是阅读到现代武侠小说的三位著名作家里面，只有梁羽生先生学习过一些太极拳，金庸和古龙什么武术也没有学过的文章，让我每次想起中学期间借书阅读以及同学之间讨论争执“王重阳能不能打得过阳顶天”的场景时，内心里面都非常后悔浪费了很多青春好时光。否则，以我的记忆力，在中学期间完全可以把《古文观止》里面的220篇文章轻轻松松地背诵下来，从此让这些传世佳作成为自己这一生取之不尽和用之不竭的文思泉源。

非常可惜地是，由于自己的愚昧无知，本来在少年阶段就应该熟练背诵的经典文章却没有坚持全部背完，纯属娱乐消遣的现代武侠小说故事情节，却变成了至今也不能完全清除干净的记忆芯片。

 

三

武术训练、文学阅读和佛法修学，看上去属于三个完全不同的专业领域，其实是有着非常相似的特点。

在武术界的百花园里面，有的武术可以把人训练成舞姿飘逸的演员，有的武术可以把人训练成登台较技的力士，有的武术可以把人训练成冷酷无情的打手，有的武术能够把人训练成与天地相通的得道之士。

在文学界的百花园里面，有的书籍能够引发读者心里的原始本能和潜在欲望，有的书籍能够教唆读者选择暴力方式和采取破坏行为，有的书籍能够通过一系列的故事消耗读者的一段、一年、甚至一生时间而茫茫然终无所得，有的书籍能够给予读者一生享用不尽的思想智慧和人文教诲。

在佛教界的百花园里面，有的经典教法极力宣扬各种各样的社会慈善活动，有的经典教法鼓励提倡自残身体的极端修行，有的经典教法本来就是外道师徒混入佛教之后的融合演变，有的经典教法一直教导“众生无边誓愿度、法门无量誓愿学”的菩萨道修行，当然也有直接指向“我今但以一寻之身，得世界边，度世间爱，度世间彼岸”的《赤马天子经》。

因此通常来说，无论是武术训练、文学阅读和佛法修行：

个人因缘不同，生平经历就不会相同。

个人闻思不同，学习选择也不会相同。

个人知见不同，修行成就更不会相同。

云中谁寄锦书来

 

Wen-Ning He

超法师转发一位不愿留名的汉传佛教界里面的住持和尚的文字给我，让我有空回复给他。可是回复过去之后的当天晚上，这位住持和尚又提出几个问题再次通过超法师转发给我“望回答”。

我想既然是匿名，那么我能否用小文章公开回复其中的个人认为比较有意义的几个问题呢？没想到几分钟之后，超法师就转发过来“可以的”。于是我停下还没有阅读完的“一贯道”资料，信手写下这篇小文章。

 

一

要想知道当代国内外的汉传佛教界里面有没有高僧，有哪些高僧，首先自己就要反思一下自己的佛教知识结构和佛法知见来源。否则就有可能因为认识论和方法论的根本性错误，不是错把《雷雨》里面的鲁贵当成了鲁迅，就是误将“全真七子”里面的马钰，当成了擅长表演“空中抓蛇”的民间神棍王林。

其次是要清晰了解成为佛教高僧的最基本的一些要求。我个人总结为：教理通达无碍、闻思知见正确、禅定功夫精纯、身心安详寂静、所有言语文章著作皆是指向苦与苦灭、沙门圣果、八支正道和现法乐住。

最后是能够真正意识到判断一位佛教界出家人是否是真正的大德高僧，是有着专业领域里面的公开的专业标准的，决不能以佛教界里面的财富、地位、官职、头衔、权力、职称、学历学位（不知道是怎么获得的）、文章著作（不知道是什么人代写的）、寺院道场知名度和社会活动影响力作为判断标准。

一个人如果能够按照以上三点要求进行观察，即使还没有发现走入法流或者证得圣果的佛教高僧，至少也不会长期沉溺在民间佛教信仰、相似佛教修行和江湖佛教杂耍之中。

事实上，一位佛弟子只要能够生起警觉和果断走出“民间、相似、江湖”这三处佛教迷宫，慢慢就会在人间生活里面发现那些仍然还在认真遵守着八支正道修行的佛教高僧。

 

二

学术界里面真正长期用心从事佛教或者宗教研究的专业人员，其不足之处是没有亲身经历过虔诚的宗教信仰所带来的宗教感应现象，或者是禅定修行过程中出现的“身心轻安”和“禅悦自在”感受，从而只是从文献资料内容和学术思想发展上面认知佛教或其他宗教。

但是学术界中的很多人，其优势正是能够最大限度地暂时摆脱宗教感情的影响（或者说束缚），从而根据已知文献资料作出相对来说更为准确的、看上去好象是颠覆传统大众认知的、并且明显是缺少同情心的判断。

例如，陈寅恪先生认为：「自宋以后，佛教已入中国人之骨髓。唯以中国人性趋实用之故，佛教在中国，不得发达，而大乘盛行，小乘不传。而大乘实粗浅，小乘乃佛教古来之正宗也。」---1919年12月14日，吴宓日记。

今年是2020年，一百年之后的我们看到陈寅恪先生一百年之前的“佛学研究”观点，还能提出什么质疑、反驳和批评呢？

今天，暂且不论陈先生所言“大乘实粗浅”对错与否，反正是公开承认《阿含经》是根本佛法的出家僧众、在家弟子和专家学者们，据我所知所见，已经是越来越多了。

 

三

“活在当下”确实是一种佛法知见、修行教导和生活理念，但是教授者必须注意到特定的具体对象、环境场所和时节因缘。

简单来说就是，佛教出家僧众不能随随便便地教授在家弟子们“活在当下”，因为这是主要针对已经舍弃世间一切、已经选择“出家修行”的佛教比丘、比丘尼、沙弥和沙弥尼们的要求。

对于佛教在家弟子们来说，必须知道自己只有在每天修学佛法的特定时间段里面，才可以努力地要求自己“活在当下”。例如，念佛时，就专心地忆念佛陀的殊胜功德；闻法时，就用心地聆听法师的教导。只有在这一个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之中，才能暂时地放下或者说抛弃日常生活和工作里面的所有事务牵挂，“活在当下”。

但是，听法结束或者修学之后，一旦进入或者回归日常生活和工作里面，还是要按照世间生活的规律，认真做好现在、准备明天和考虑未来，决不能用对于出家僧众“活在当下”的这一要求，自己在生活和工作之中也做到了只是“活在当下”。

每个人的生命都在呼吸之间，每个人的寿命都很有限，每个人的身心都在刹那不停地生灭变化之中，这都是无需争辩的事实。但是，既然已经作为承上启下的个体生命存在，每个人仍然还要认真地反思自己的过去、修行自己的现在和规划自己的未来。

孔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佛弟子在闻思修行的时候，能够专心地活在当下；在生活和工作之中，也能认真地做好现在和用心地考虑未来。

 

四

禅修教学与学术研究，相对来说，佛教禅修是开始时简单容易，但是越往后深入，对指导师资的要求也就越高，个人修行的进度也就越慢和越难，有时候好几年时间，甚至十几年时间，都无法突破禅修路上的一道关。

从事佛教学术研究正好相反，在入门之前的要求就很高，例如必须具备古代汉语阅读能力、佛教语文和历史知识、佛学语言基本训练、常用外语阅读能力等等。但是一旦经过几年的训练能够进入之后，如果只是从事一些通俗性或者大众化写作，那就非常简单容易轻松了，甚至可以说随手拈来就是一个话题，任何一个话题都能写成一篇文章。

知道佛教禅修教学和佛教学术研究的这些规律和特点，就能理解为什么十几年前的佛教界热衷于梵呗演出和慈善活动，现在又流行“一日禅”或者“七日禅”，原因就是这些玩意的培训时间相对较短（从零起点开始，三个月时间基本上可以培训出能够登台演出的水平）、对于师生双方的要求也不是很高。可以说，很多人都能玩起来、玩得开和玩得转。

当然如果从通俗弘法来说，这也是佛教界打开了一扇方便接引之门，主动运用人们喜闻乐见的方式，吸引大众走近佛教、了解佛法、闻思修行和断恶向善。只是希望不要让太多的佛教活动内容，完全遮挡住了四圣谛、四念住、沙门果和八正道的教授与弘传。

法不轻传之辨析-2

Wen-Ning He

一、缘起偶然之间

二、反思前贤往事

三、不同哲学理念--20-09-05

四、传统教学特点

（一）观察前提

任何人如果要想清晰和准确地知道在东方国家的社会生活里面为什么会出现和实践着所谓的“法不轻传”这一理念，最重要的或者说必须要注意到的就是首先暂时放下自己头脑里面的所有个人成见，然后虚心和认真地学习这个社会里面长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最多人群的那些土生土长的形而上学前提与核心价值观念。

否则，带着上个世纪“五四运动”前后不断涌入中国的各种各样的所谓“科学”、“理论”或者“主义”的粗制滥造的“山寨眼镜”，那么只能在自己先入为主的成见之下被别人像耍猴一样地牵着在中国的传统文化大观园里面，东边发现了大秦王朝曾经制定过的“彻底践踏国民人权”的严刑峻法，西边发现了商鞅设计出来的把全国人民迅速地变成一群“会说话的动物”一样的“驭民五术”，南边刚刚看到了“长期摧残女性身体健康和发育成长”的丑陋无比的一排排“三寸金莲”小脚，北边又看到了把很多青春少年和七尺男儿成批量地改造成温顺听话的奴才和宫庭服役的太监的“利刃阉割”之后留下的堆积如山的一条条“男根”。

如果一个决心观察和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人，他先入为主地发现和看到的都是以上那些曾经在中国历史上发生和存在过的事实或史实，那么他直接作出“中国传统文化是落后的、是野蛮的、是愚昧的、是尚未进化到文明阶段的、是需要西方文明之光来启蒙、来教育、甚至来拯救的”这样一些结论，其实也是能够理解的合情合理的结果。

举例来说：二十多年前我在北京读书时，在故宫里面曾经举办过一次“中国历代酷刑展”，第二天的晚报出来之后，据说有外籍女子过来参观时，听到某件古代刑具的讲解内容之后，被当场吓得尿了裤子。

由于历史上的很多愚昧事例和野蛮事实，一件件和一桩桩地摆放在那里，这就导致了在最近的一百多年时间里面，内心真正鄙视和长期厌恶中国传统文化最坚决和最彻底的还是出生和成长在这片土地上的某些所谓的能够“识文写字”的读书人。至于具体是哪些原因造成的这些文化人和思想家能够公然提出“全盘西化”和“三百年殖民地”这些主张，我在这篇小文章里面就不展开分析了。

总之，一个人只要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要想如实地观察发生和传承在中国民间社会里面的师徒之间的传统教学具有哪些特点，要想准确地知道和理解“法不轻传”的真正原因，就必须放下自己头脑里面的所有成见和虚心学习中国形而上学指导规范下的价值观念。

 

（二）从艺入道

众所周知，古代和现代的人类的身体生理结构是基本上一样的，东方和西方的人类的七情六欲也是没有太大差距的，不同的只是人类对于自己的七情六欲的认识深度、满足方法和释放方式呈现出很多不同地表现，原因就是各自接受和信奉的文化传统、哲学思想和价值观念有所不同。

由于中国传统文化里面的几乎所有的修道、戏曲、书法、绘画和练功等等都是遵循着一种完全不同于西方世界里面出现的形而上学前提，或者说由于中国的古圣先贤们选择和信奉的哲学思想，是一种完全不同于源自古代希腊的人与神、人与自然、主体与客体、精神与物质的所谓的“二元对立”哲学以及基督教文明里面的“一神论”主宰思想，这就直接决定了观察和反思任何一种中国传统功夫的理论与实践，可以借鉴和参照西方世界里面出现的同类事物的理论与成就，但是决不能直接运用在西方文明里面出现的完全不同的理论和标准对着特定的某种东方传统功夫的理论要求与教学方法进行勒令改造、刀削斧砍和贴上标签。

例如，传统的中国戏剧演员们，在有限面积的舞台上面，只要手里拿着一根鞭子抖动几下，就能让现场观众立即生起一种“挥鞭马就走”的即刻会意。但是如果运用“写实”的理论来定义中国传统戏剧“落后”，并且命令中国传统戏剧必须遵循写实理论“改进”和“提高”，那么可以说这种传统表演功夫的内涵、神韵和意境立即就被彻底毁掉了。

传统戏剧如此，传统山水画也是如此，只要“写实”就会被糟蹋，原因就是这是完全不同的形而上学影响下的一种东方传统功夫表现形式，它的任何改进和发展，都只能是在原先的传统里面进行内化与外延。

与此同时，也正是因为遵循着的这种形而上学前提的不同，直接导致了几乎所有的中国传统功夫都具有一种不约而同的，或者说是心照不宣的功能，就是通过师长的言传身授、经过同门的相互切磋和自己的用心修练，可以慢慢地把修学者本人从“学技”和“习艺”阶段，一步一步地引入“见道”、“悟道”和“入道”。

因此，要想准确理解中国这片大地上为什么会产生、出现和长期流传着“法不轻传”这样的一种理念，要想真正感受东方这块土地上为什么会长期教导着“尊师”和“重道”的要求，首先就要准确地认识到中国的形而上学里面居于最高位置的就是“道”。

其次是要清晰地懂得所有的遵循着这种形而上学指导和规范产生出现的中国传统功夫，都能把虔诚专注和用心修学的个人引向“见道”、“悟道”和“入道”。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唐朝）韩愈。

请问：有一个人，或者有几个人，他们把世界上的这个最高的“道”之所在介绍给你、指引给你，把“见道、入道”和“悟道”的理论和方法全部教授给你，这个人或者这些人，还不值得你恭敬、礼拜、供养和终生执弟子礼吗？

 “弟子事师，敬同于父，习其道也，学其言语。……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鸣沙石室佚书-太公家教》

要知道，在中国传统文化和社会生活里面，只能或者说只会教给学生和弟子们某种“技术”和“手艺”的人，那是“师傅”，不是“师父”。

据说今天的很多大学里面，每年都把毕业生的“就业率”视为自己的办学成绩拿出来广作宣传。

这种现象，如果对照中国传统教学标准，我相信很多人立刻就会意识到两个问题：

1.现代某些大学里面的教师，其实就是中国传统社会里面的“师傅”的角色。

2.当代某些大学的教育理念，早已经“失道”或者说“无道”太久太久了。

 

（三）师生关系

一个人如果能够准确地理解中国形而上学指导和规范下的几乎所有的传统功夫（书法、绘画、武术、音乐、舞蹈、中医、修行等等）都可以把虔诚专注的用心修学者引入见道、悟道和得道，那么自然就能知道与之相适应的师生之间的教学方法和心理感情，以及先后或者一起修道的同门之间的关系。

我以自己跟随师长和师兄们学习中国传统功夫的亲身经历，简单回忆和总结如下：

首先，正是因为对于“道”的这一无上和至尊地位的真正重视，直接决定了中国传统社会生活中的任何一位已经见道、入道和得道的师父，都不会随随便便地就把历代祖师前辈们教授和传承下来的“入道”之“法”，轻易地教授给一位自己并不真正熟悉和了解的人。原因就是这些“入道”之法，不仅是对于人类短短的几十年的生命旅程来说，犹如“盲龟值浮孔”一样的难得一遇，同时所有的遵循着最高形而上学指导和规范下出现的“入道”之法，对于学生的学习能力、心地禀赋、善良本性和学习态度等等，都有着详细地考察标准和要求，也就是所谓的“善根、福德、因缘，缺一不可”。

只有懂得这个基本常识之后，才能准确理解中国禅宗老师和西藏密教上师对于求法者的故意冷落和折磨。

写到这里，我要再次声明一下：我批评中国禅宗和西藏密教，基本上都是集中在那些后人伪造出来的法脉传承体系和江湖神棍言行，例如“灵山会上佛祖拈花微笑、六祖接法之后连夜逃跑、某位上师是佛陀姨母（摩诃波奢波提阿罗汉）化身、某个上人是舍利弗尊者再来”等等。

但是，我从来没有否认中国禅宗和西藏密教里面传承着很多非常有效的教学方法，特别是针对于一些读过几本佛学书籍就以精通佛法自居的宋朝苏轼一样的慧业文人和文化知识贫乏却信仰虔诚坚定的边地居民。

 

其次，学习任何一种中国传统功夫，都需要在正式拜师入门之后，亲自接受师长们长期和多次地言传身授才能真正学到。

而且，正式拜师之后，师长对于弟子立即生起一种神圣地责任。因为只要眼前的这位弟子是一位真正的“法器”，那么自己就有责任把历代先贤教授下来的功夫从自己手里继续传承下去。否则，就无法面对曾经教授过自己的那些师长和前辈们。因此，真正入道、得道和有道的师长们，只要在生活中发现一位能够传承自己平生所学的弟子，其实在内心里面是非常欢喜和欣慰的，不要说不会以各种借口和理由要求学生缴钱和送礼，甚至会运用所有的人脉与资源帮助学生安心地学艺和入道。

在这样的一种中国传统文化里面出生的共识、心态和感情之中，真正有道的师长们和真正为学的弟子们之间，是能够生起一种生死与共的感情的，这也是现代学校里面的课堂教育方式所无法做到的。

举例来说，我每次想起自己学习发力时的情景，内心里面不仅对两位师长生起怀念和感动，甚至对北京这座城市都生起了一种犹如故乡一样的终生难忘的感情。可以说在我这一生之中，都不会忘记当时五十多岁的老师站在我的身后用两只手臂环抱着我的腰部往后拉，白师叔站在我的面前用两只手顶住我的双手命令我发力。这样连续做了十几次，我累得筋疲力尽，老师和师叔也是满头大汗之时，我才知道什么是传统功夫里面的发力。

在这样的朝夕相处和言传身授之中慢慢生起的师生感情，喊一声“师父”里面就已经蕴含着中国形而上学规范指导下的所有的慕道、学法内容，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质疑、批评指责、甚至痛斥批判自己的“传道、授业、解惑”师长呢？

要知道，在中国传统文化里面，只有发现和确认是“无道”和“失德”的师长，弟子们才可以果断远离。

当然，有人也可能会说“现代社会信息资讯这么丰富和普及了，我从网络上、图书馆里观看视频、聆听录音和阅读资料文献也能学到，为什么还要费这个时间去登门拜师学习呢”

对于这样的观点，我只能说：第一，从网络上面和资料文献里面学到的，永远只是关于某种传统功夫的历史知识和当代信息，而且还不能确定自己学的有没有错误。第二，没有具体的因缘，你就是亲自上门拜师，真正掌握“入道”之法的师长们，也不一定就会收你为弟子和传授真功夫给你。

在此，我介绍一件真实事例给大家参考：

二十多年前，福建厦门南普陀寺正式成立了一家“慈善事业功德会”，广参法师是副秘书长，当时聘请著名的江湖佛学大师南怀瑾和北京武术家王选杰作为功德会的两位导师。

我这里只谈王选杰先生，因为当时中国佛学院的教务长白光法师也曾经聘请王选杰先生在北京中国佛学院里面教授学僧们传统武术。现在厦门南普陀寺慈善基金会也聘请王先生过来担任导师，这就吸引了很多学僧们学习。

众所周知，王选杰先生可能是在所有的同门师兄弟里面公开在武术杂志上发表文章和出版专著最多的一位当代大成拳武术名家，但是王先生当面告诉广参法师：“不要去看我写的那些文章和书，那些都是忽悠人的，都是为了生活吃饭写出来的。”

 

最后，我可以肯定地说在中国所有的传统功夫里面，都有一些师长们历代总结出来的珍藏起来不会轻易示人的“经验”和“绝活”。在同样是学习一种传统功夫的同门里面，各人修练出来的功夫的高下优劣，往往就在于能否得到师长们在真正信任之后传授的这些经验和绝活。

用简单的一句话来说，在资质相差不大的同门师兄弟之中，能得到师长们传授的这些经验和绝活，领悟好的在当下或者几天之内、悟性差的需要一个多月时间就能做出让人刮目相看的成就。可是如果得不到师长们传授的这些经验和绝活，可能十几年的苦练，最终也就是落得一个健身效果。但是花费的时间却远远超过日常大众化的跑步、跳绳、广场舞或者广播体操等等健身方式。

我再举出一个真实事例来结束这篇已经拖了很长的“小文章”：

我有一位陈师兄，原来专心练习太极十几年，也收藏了很多太极名家的教学录相带，诸如“太极女皇”高佳敏、“太极王子”陈思坦等等。由于他是“带艺拜师”原来就有太极功底，因此他的推手功夫在同门师兄弟里面绝对是大家公认的前十名之内。

我在遇到老师之前只是知道中国传统功夫里面有一种推手训练，但是从来没有人教过我，我也不知道怎么练习，可以说是一点功底都没有。但是由于陈师兄的推手功夫远远超过很多同门，结果就导致功夫比他高的几位师兄不想和他推手，功夫比他差的又被他戏弄得不敢和他推。于是他就主动教我练推手，从“平圆、立圆、斜圆”开始，陆续过渡到经常摔我取乐。因为都是水泥地，老师也只是每次都提醒他不要把我摔伤了。

这样学了一年时间之后，有一天周六上午，老师让我来家里吃饭。饭后用了不到十分钟时间教我一些避免被摔的决窍。

第二天周日下午，大家一起练功时，陈师兄又面带微笑自信满满地喊我陪他“划几圈”。

两人四手相搭之后，我迅速把老师昨天教过的方法运用出来，陈师兄立即发觉不对劲，脸上笑容马上就没有了，然后迅速地连续调整动作和身体寻找发力点想把我摔出去。但是，我就用老师提醒过的“沾粘连随”防摔四字决主动配合着陈师兄的所有动作和力量。结果十几分钟之后，又是在一群师兄弟的围观之下也没有把我摔出去。陈师兄尴尬地额头冒汗和满脸通红，但是还继续划着不想放弃。

在大学里面教我英语的黄老师也是老师的入门弟子，看到陈师兄已经不可能再把我像以前一样给摔出去了，就过来劝陈师兄休息一会，喝杯茶吧。

在这整个过程之中，老师站在一边什么话都没有说，陈师兄放手之后也不坐下休息擦汗喝茶，而是满脸通红地对着大家说：“怎么今天他的整个功夫都变了。”

聪明过人的黄老师看到陈师兄真正生气了，于是赶快打圆场说：“你每个星期天都给他单独开小灶，从定步到活步，一划拉就是一个多小时。我们哪个人也没有教过他，这只能说是从量变到质变，这不还是你一手训练出来的吗？”

陈师兄的面子是捡回来了，可是从此之后突然对我变得客客气气，再也不教我划拉“平圆、立圆、斜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