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n-Ning He
童年的时候,家乡在我心中就是整个世界,这里有河流,有田地,有菜园,有道路,有小学和中学,有商店和医院,有机动车和小木船,有亲属和乡邻,好象是应有尽有,好象是什么都不缺少。我也在父母亲人的眼光里呀呀学语、蹒跚学步、上学读书和走向小镇。
少年的时候,家乡在我心中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因为这里没有宽阔的柏油马路,没有整齐明亮的路灯,没有电影院,没有图书馆,没有大专院校,甚至在很多农民的家里都没有自来水和抽水马桶,好象这里是世界上最落后和最偏僻的地方。我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幻想和向往那些教科书里面经常出现过的远方,决心直接走向中国最著名的城市,在那里继续读书和追寻梦想。
我还记得那年夏天,母亲帮我把被子、毛毯捆扎成一个大背包,父亲骑着一辆自行车,我背着大包坐在后座上面,父子二人一路颠簸着来到镇上的公交车站,把自行车寄存好,然后又一起来到市火车站,父亲买好车票把我送入候车室就回去了,我在等待之中光顾着在车站里面到处乱走乱看,竟然错过了南京开来的特快列车,最后只好改签换乘一辆普通快车来到北京。
又过了几年,我突然想寻找千百年来曾经令无数人内心向往和憧憬的宗教净土世界,于是我回到家乡说服父母亲同意自己的选择,然后又在父亲的陪伴下来到二十里外的云龙山兴化禅寺剃度出家,从此开始了长达十年时间的学法、访师和问道的天涯飘泊生活,整整十年时间(1996~2006),我没有回过一次家。2006年夏天,出家十年之后的我第一次回到家里时,听到邻居姨妈对我说:“你母亲每年除夕那天都在家里喊着你的名字让你回家”时,我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从此我下定决心,以后只要自己有时间,就一定回到家里陪伴父母亲。
当列车到达宿州站时,我知道家乡就在不远的前方了,心中突然想起清朝顾贞观的两首《金缕曲》:
季子平安否?
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
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
记不起,从前杯酒。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
冰与雪,周旋久!
季子平安否?
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
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
记不起,从前杯酒。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
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
比拟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
只绝塞,苦寒难受。
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
置此札,君怀袖。
比拟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
只绝塞,苦寒难受。
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
置此札,君怀袖。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
曾不减,夜郎僝僽。
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我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
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
但愿得,河清人寿。
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
言不尽,观顿首。
过了宿州站,下一站就是徐州站了。我想如果要勉强为这位清代词人的佳作选配一首现代流行歌曲,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王杰的《回家》:
……
那刻着我的名字年老的树
是否依然茁壮
又会是什么颜色涂满那片
窗外的红砖墙
谁还记得当年我眼中的希望
谁又知道这段路是如此漫长
我不在乎有没有梦里的天堂
握在手中的票根是我唯一的方向
回家的感觉就在那不远的前方
古老的歌曲在唱着童年的梦想
走过的世界不管多辽阔
心中的思念还是相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