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9日星期日

羞愧不已



Wen-Ning He
前几天有很多同学在群里争相转发和赞叹两张来自日本国的援助医疗物资的照片,因为一张上面用汉字写着“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另一张上面也用汉字写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裳!”有几位女同学直接告诉大家“看到之后瞬间就想落泪。”
 其实不要说是这几位女同学“看到之后瞬间就想落泪”,我自己看到之后心里都生起一种羞愧不已的滋味,因为这些汉字全部都是我和我的祖先们已经使用了千百年的对我们来说是世界上最亲切和最美丽的母语,可是现在竟然沦落到每天从电视新闻里面和媒体报道之中看到和听到的都是“加油”、“不哭”和“挺住”这些粗俗不堪的江湖口号。
当我把自己的内心羞愧用文字记录下来分享在群里之后,一位在广州某高校教书的小师妹立即转发一段何勤华先生的文章:「我常思考,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是不是就应该是中华民族的样子?日本援华物资上,用我们的母语写:山川异域,月同天,岂曰无衣,子同。我们却只会用自己的母语说:武汉不哭,武汉加油。」
读完何勤华先生的这篇文章,我迅速转发给所有的家族成员,因为我想让大家都能反思自己每天使用的母语里面有多少是来自江湖黑帮的病毒语言。
我们的祖先在千百年来一直教导着自己的儿女子孙们信守着“温良恭俭让”的做人标准,奉行着“扶弱、济贫、救困”的互助精神,坚守着“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内心信念,并且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位“文质彬彬”的“谦谦君子”,可是为什么经过千百年之后,我们在一次又一次的灾难面前只能喊出“加油”、“不哭”和“挺住”这些粗俗不堪的江湖口号呢?
究竟是哪些原因让我们运用自己的母语表达内心感受的能力变得如此庸俗不堪,甚至可以说是贫乏、空洞和下流呢?

在我小时候,爷爷、父亲和伯父都写得一手可以拿得出去的书法,我们五个堂兄弟都是跟着爷爷练习写毛笔字和拨打算盘,直到就读初中之后,才可以自己决定放弃练习或者继续写算。我的两位姑父也都是曾经取得“秀才”功名的农村读书人,尽管因为“地主”的阶级成分经历过许多次“运动”,可是他们身上不仅仍然保留着温和谦虚、善良忍让的传统美德,同时也没有做过不择手段整人和落井下石害人的行为。
仔细回想起来,我对中国传统文化慢慢生起怀疑和厌恶,主要还是从日常生活之中发现长辈们从小教导我的和书本上阅读到的那些内容,完全无法在社会上实践和应用。
举例来说:我小时候每年都和长辈们一起拉着板车运载着粮食或棉花到镇粮管所上交“爱国粮”和“爱国棉”,粮站工作人员经常手持一根锋利的中空刺管直接戳入粮袋或棉包里面检查干湿度是否合格。很多农民为了不让自己崭新的粮袋和棉包被戳破,甚至主动解开扎口绳方便粮站工作人员检查,但是我看到一些检查人员还是直接把手中的中空刺管戳入粮袋或棉包之中。每次戳破的粮袋和棉包都要重新用碎布缝补,这样连续上交几年“爱国粮”和“爱国棉”之后,很多口袋上面都有几处巴掌大的补丁。
等到交完粮食或棉花之后,大家拿着过磅计重单子去会计窗口领钱时,更是争先恐后地拥挤在一堆,每个人都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向前挤,因为如果在粮站工作人员下班之前领不到钱,那就还要再来一次,甚至还有可能领到一张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兑现的欠条。这种从来没有按照先来后到次序排队领取的现象,一直到我17岁离开家乡的时候都没有改变,大家还是没有学会排队,大家还是挤在一堆领钱。
在这种场合里面,除了有关系的可以托熟人直接拿着过磅计重单子“走后门”进入粮站会计室里领取,剩下的只有三种选择:拼命挤到窗口前面领取、站在旁边等待大家领完了自己再上去领取和明天再过来领取。面对这样的场面,大家心里都知道按照次序排队领取最快速,可是在一个没有遵守秩序习惯的社会环境里面,当下最有效的领取方式第一是能找到可以直接进入会计室的熟人代领,第二是凭着自己身强力壮、蛮横凶悍和厚颜无耻。
我的两位姑父就是村庄里面公认的懦弱无能。有一次家族聚餐时,我的姑父正为我们几位堂兄弟讲解餐桌入座顺序和敬酒礼节之时,我的父亲直接就说:“姐夫,你就别再害这些晚辈们了,你这一辈子识文写字,哪次交公粮当天能领到钱呢?”我的姑父听了之后满脸通红,当天在家族聚餐时喝得酩酊大醉。
从小学到中学,我每年和父亲一起上交“爱国粮”和“爱国棉”时都能看到这样的野蛮争抢场面。随着自己看多了之后,爷爷和姑父从小教导的“温良恭俭让”信念自然就慢慢地动摇了。因为现实生活告诉我:在有些社会里面,遵纪守法的人们能够获得大家的尊重,但是在另外一些社会里面,信受奉行“温良恭俭让”教育的人们,只会被大家视为懦弱和无能。最可怕的是,这些现象会让很多弱小的人们从内心里面期望和呼唤“强人”出来整顿秩序。
作为交换代价,这些弱小的人们甚至愿意主动放弃自己的思考自由、人格尊严和基本权利“跪在”强人面前恳求、哀求和祈求。只要拥有类似想法的人们多了,一个个伟大领袖也就自然出现了。

读研究生时,我曾听过一位历史学家演讲,他说孙先生在南洋筹募款项之时曾经和泰国总理有过一次谈话。当时的泰国总理对孙先生说:“如果阁下能在中国开创共和,泰国愿为中国之一省。”我听到之后内心里面的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立即和朱拉隆功大学的李婷婷和潘美玲两位小姐联系,她们都是国民革命军93师的后裔,泰语和中文都是自己的母语,我希望她们俩能帮助在泰文里面找到这份资料的原始出处。就在大家分工合作分头查找文献之时,随着毕业日期的到来最终也就不了了之,但是仍然可以想像和感受到中国文化在人们心中的温馨和美丽。
事实上,我们的祖先们平时运用和书写的汉语,并不是今天这样的除了“加油”、“不哭”和“挺住”等粗俗不堪的口号就再也想不出来任何能够让人感到温馨、优雅和美丽的词语。但是又不可否认,经过长期的帝王思想专制和“文字狱”摧残镇压之后,我们的先辈们在“抄家、杀头”和“诛连九族”的巨大恐惧之中已经不能自由地运用汉语“吾手写吾心”了。
传统上一直被儒家乡绅文化所鄙视和批评的“痞子文化”、“流氓文化”、“江湖文化”和“告密文化”一旦得到明清王朝从上自下的官方鼓励之后,其影响直接表现之一就是迅速导致汉语言文字走向口号化、煽情化、粗糙化和庸俗化。在这样的汉语言环境里面生活时间久了,不仅自己随着长期耳熏目染之后慢慢地就会习惯和模仿着这样说话、思考和写作,甚至已经完全不知道我们的祖先前辈们是怎样思考、写作和说话。
因此,我发自内心地感谢日本人民在这次的援华医疗物资包装上面用汉字写着“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和“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衷心感谢你们的提醒,不仅让我们知道今天的汉语并不是只有“加油”、“不哭”和“挺住”等粗俗不堪的口号,更重要地是让我们知道自己的母语竟然能够在瞬间传递出让人感动落泪的温馨、优雅和美好。

择其善者而用之

  昨天晚上,平法师写给我一段非常精彩和务实的个人观点。征得其本人同意之后,我分段转载如下: 「分辨禅宗传承历史的真真假假,其实在我看来毫无意义,因为禅法本来就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教法。你不能用物理世界之中的事实存在与否,来观察寓意世界里面的人事传承和师徒对话,这是风马牛不相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