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n-Ning He
一
早餐之后，我正在阅读一位35岁的眼科医生突然去世的消息，我的一位出家学生来电说自己80岁的妈妈今天早上刚刚去世了。
从通话语气里面，我能感觉到她的内心状态不仅没有因为多年相依为命的母亲去世而出现恐慌无助和焦急焦虑，甚至她自己都没有发出任何悲伤哭泣或后悔哀痛的音声，还是和平时一样安安静静地希望我为自己刚刚去世的母亲念经祝福。这种“猝然临之而不惊”的心态和“每临大事有静气”的表现，在我看来恰恰就是她用心闻思修学早期佛法的真实功夫：以佛陀的教导观察自己五蕴身心之生灭、以信仰和善良指导世间众生之生死。
放下手机、洗净双手之后，我从书架上面取出一册《杂阿含经》，端身正坐、凝神摄心、安静念诵《赤马天子经》和《旃檀天子经》祝愿两位善男子和善女人顺利往生天道和闻思修证佛法。
《赤马天子经》收录在《杂阿含经·卷四十九·第1307经》
《旃檀天子经》收录在《杂阿含经·卷四十九·第1315经》
二
很多年前，我正在读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的奶奶突然去世了。我从学校回到家里看到慈祥善良的奶奶已经躺在堂屋正中的网床上，安祥的神态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当家族里面的长辈们在外面商议如何办丧事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坐在奶奶身边仔细地看着奶奶的脸庞，心里一边想着奶奶生前的音容，一边感受着已经到来的死亡。随后几天在参加一系列据说是千百年来形成的农村风俗规定的礼乐家祭和送行入葬仪式时，我突然对这些喧闹和繁琐的仪式生起了厌恶。我知道奶奶生前是一位喜欢安静的老人，我想让奶奶去世之后也能安静地入葬。至于这些所谓的礼乐家祭和送行入葬仪式，在我看来根本都不必要。
但是我没有把自己内心里面的真实想法表达出来，因为农村里面办丧事已经有一套完整的程序和仪式，而且这套程序和仪式早已被大家所接受。在过去的年代里面，作为普通人家的儿女，无论你是喜欢还是厌恶，都只能被动地接受和遵守。
今天，随着社会生活方式的改变和文明知识的普及，个人的选择也开始慢慢地为大家所理解，也不再局限于过去年代里面的传统规定和唯一标准。如果能够以陪伴的方式，照顾亲人们以一种有尊严和没有痛苦的方式平静地离开人间，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大爱和孝道了。
至于去世之后的仪式，既可以遵照当地传统风俗举办，也可以选择简单庄重地告别。因为按照佛法教理死者已经“随业流转”和“相续受生”，人间所有的丧葬仪式只有礼乐教化功能。
三
2012年冬天，我的父亲开车时和一辆货车发生追尾事故之后被紧急送到附近的铜山区中医院救治。我接到电话通知，请假、购票和乘车来到医院里面找到父亲所在的重症监护室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医生说父亲的头部里面有四个出血点无法止住，建议进行开颅手术，否则非常危险。我和母亲商量一会，主要是考虑到手术之后可能出现的身体状态，最后决定采取保守治疗，坚持不接受开颅手术。两位医生也非常认真，让我在几张单子上面签署了家属意见之后就开始保守治疗。
重症监护病房里面有三张床，除了父亲，还有一位昏迷多天的年青人和一位刚刚做完手术的中年人。年青人的家人每天盼望着他能醒来，中年人的腹部插着导流管，殷红色的血水一会儿功夫就流满了连接着的塑料袋。我看过很多次死人都没有害怕过，可是看到这位躺在床上的中年人不停地向外流血，一会就流满了一只塑料袋，身上都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发抖。
喂父亲吃过早饭之后，我就坐在病房里面为父亲讲解佛法。下午当司机和家人来到病房看望父亲时，我又主动提出愿意承担全部车祸责任，并且明确告诉他不用赔偿一分钱。司机夫妇非常过意不去，坚持说自己的货车有买过保险，出了事故之后并不需要自己赔付，全部都由保险公司付钱。
司机夫妇离开之后，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的年青人的父母和中年人的妻子不仅停止了哭泣，还主动邀请我一起去打饭。
也正是因为这次照顾父亲，我才知道村庄里面的一位小弟弟已经成为中医院里面的优秀医生。由于他每天来看望父亲的次数太多，我才知道他小时候曾经在河里游泳溺水，父亲正好从田地干活回家看到了就跳入水里把他抱了出来。
陪伴父亲闻思佛法和回答大家的问题三天之后，经过拍片检查父亲头颅里面的四个出血点已经都止住了，主治医生建议可以转到普通病房再观察几天，如果恢复良好就可以出院回家。
转换病房时，两位陪护父母亲又哭了，因为他们的孩子还是没有醒来。中年人身上每天流出的血水已经少了，可是还要再接受一次手术。
我知道这四天时间在重症监护病房里面的短暂相聚，大家不仅都能够感受到父亲和我内心里面的佛教信仰和朴实善良，更重要地是亲眼看到了信仰和善良都是可以平行传递和垂直传递下去。只要人类能够持续不断地传递着信仰和善良，人间生活就永远不会让人感到失望和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