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19日星期三

外道知见 -2

朱倍贤:仍是轮回法的「无相」、「空性」

(讲于2016717日)

网址:原始佛法~林居禅林

链接:http://www.whatthebuddhataught.cn/Words/2015_Zen/164.html

《增支部10.29经》提到很多不同的「定境」,透过统摄身心修炼发展出一些内心的特质,所产生出来的「定境」。其中最幽深、最崇高的「定境」之一,就是「不二」、「一心」、「心识无边」的境界。可是一个修行人,就连证得这个境界,有了这样的经验之后,都应该要继续观照,里面是有变异、动荡不安的。

就算是自认证到了「无分别」,两个小时、两天之后,还是得出定,一样是要去上厕所、吃饭、处理柴米油盐。总不会说,有了这种经验后的每一天,要上或不上厕所都是无分别。也就是说:这个「定境」不是一个普遍的、恒久的。只能透过不断的「心行」,不断地进入、重新架构,才能把这样的经验复制起来。

如是观者,多闻圣弟子,心对于这么玄深的经验产生出厌离,因为厌离,所以离欲。他的厌离和离欲是针对包含了轮回最深细、最高的境界。更何况,比这个境界还要更低劣的,他的心当然也是产生厌离、离欲的。

《相应部35.80经》也讲到:虽然有些时候,那种「一元」、「不二」、「无相」、「统合」、「圆融」的境界,是相对更少苦迫,是相对更加安宁;可是,在很多时候,「多元」的心意是有用的。有时,必须要刻意地让心取一个「多元」的相,而不是一直处在「一元」、「单一」、「一切都是合一」、「一切相泯灭」的境界。

举例来讲,如果要以佛法的角度来观照经验的话,必须要懂得分别什么叫做「五蕴」、「六根」、「少苦」、「多苦」、「如理作意」、「不如理作意」、「三依一向的方向」、「不是三依一向的方向」、「善巧」、「非善巧」等。这都是需要多元分别。「无分别」虽能一个程度人为地压抑住痛苦,但也会剥夺了自己「透过分别而更上一层楼」地进步。

原始佛法中的智慧(pañña/prajña/般若),原本就是「辨明」、「分别」的意思(演变到大乘才把般若反向定义为 不取相)。历史佛陀的整个教育体系,都是依据「有分别」的「择法」和「如理作意」。从一开始的修行,到最终结,都没有例外要懂得「分别」(中部61经)。忘失于此,就会掉进外道的「烦恼即菩提」、「生死与涅盘一如」、「无眼耳鼻舌身意」、「不思善不思恶」的见解

大乘佛教尤其是般若系统,强调「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可是,佛陀看待「心相」的角度,并非如此。心相并不平等,因为不同的「心相」有不同的具体后果和影响力。所以在修行上,要分别甚么时候要采用、要放下甚么样的「心相」

历史的佛陀看待经验的角度,是以该经验对苦乐后续影响来评估(是否善巧,其短期长期对苦乐幸福有何影响),而不是以「本体论」的角度来辩证到底事物是「有自性还是无自性」、「真的还是假的」。

相反于佛陀的态度,后代佛教和大乘不同的思潮,则是来自对「实相」叙述的竞争:宇宙本体、现象的终究,是「性空」?是「极微」?是「三法印」?是「四法印」?是「阿赖耶识」?是「如来藏」?是「真空妙有」?是「不生不灭 不一不异」?是「上述皆对 的圆融」?

对于「无色界」的不同境界,不管是「心含太虚」的「空无边处」,或是「三界唯心」的「识无边处」,或是「空 神与神所有」的「无所有处」,还是「不取一切相 诸相空寂」的「非想非非想处」,佛陀对它们的高低评比,不是来自 谁的体验和描述最接近「实相」、最「胜义谛」。佛陀对于「心相」的高低判定的标准是:它会带来多少苦乐、它会产生甚么样的身心效应(中部111经)。佛陀对它们的高低评比,是以这些不同「心相」会伴随着多大的干扰和苦迫

没有正见的凡夫,有过了一些「空无边处」的特殊经验,就把「心佛众生 三无差别」当作是真理;有过了一些「非想非非想」的特殊经验,就把「一切相皆是虚妄」当作是真理。相对地,佛陀毫不涉入,对这些「心相」「不当作意」所产生的「见」(没有用正确方法面对境界,而产生出「甚么是实相」等的无益见解;见 中部1经 等)。

佛陀教我们的取角是,当我们的心参与于「空无边处」、「非想非非想」等的「心行」时,有甚么能帮助内心寂静的效应?有甚么仍存在的苦迫?还有没有更高的寂静与自由?(中部111121经)也就是说,面对这些神秘经验,佛陀不要我们沉溺于「甚么是实相」的结论,而是以「集、灭、味、患、离」的探索行为角度 来达到「少苦、离苦」(「集、灭、味、患、离」就是观知某种活动、境界的「集起、瓦解、效益、过患、超越」)。原始佛法在这方面的教导是,全然务实地讨论「空无边处」等 作为一种活动状态,它与「苦和苦灭」的关系。如果注意力放错地方,试着从「空无边处」等 推演出某种哲理的绝对断定,就会沦落到外道和大乘的玄学里去。

大乘的《心经》说:「无苦集灭道」。也就是说,他们以为只要看到「法性皆如」,或某种自认符合「实相」的真理,就是开悟解脱。可是原始佛经里,「法性皆如」只是一种无常的心境和见解。不只如此,佛陀还讲:「苦集灭道一定要懂得去分别」;四谛的每一个谛都伴随着特定的功课,需要分别清楚(即,「苦谛当知」,「集谛当断」,「灭谛当证」,「道谛当修」。见 相应部56.11。关于此话题,详见《四圣谛》一文)。

佛陀就连解释「平舍心」(upekkha),都不是像现在南北传佛教普遍定义的「无分别」。但那是题外话了。

在某一种心境之下,感觉上好像「法是平等」。像是进入「无色定」时,因为内心分别的功能,暂时休息了,暂时搁置了要处理复杂现象的功能。所以,心进入到一种「单纯」、「统摄」、「无相」、「泯灭界线」的状态,一时感觉上「诸法是平等的」。

《金刚经》说:「一切法皆是佛法」。像这样的一句话,在原始佛法里,是不能当成技巧来修行,因为这样的作法会有很严重的过失。同样地,这句话也不能当作是事实的叙述或真理,因为它只是一种主观的取角。顶多能够把它当成是一个人在某种心态之下,感觉到「诸法皆是佛法」。就像是人在某种现象、心境之中,会觉得跟一切的人都是一体的。

好比说,吸食某种毒品之后,毒品的作用会让人感觉痛苦暂时消失,界限感暂时消失,跟其他人的距离泯灭了,跟其他人有特别亲近的感觉。举例:摇头丸(ecstasy)就有这种作用。在日常生活中,一般人长时间保持着警惕,看到陌生人有提防的心。而这样的提防机转,因为服用摇头丸,暂时被放下了。

所以,去夜店的人特别喜欢服用摇头丸。服用后,会暂时跟夜店一起跳舞的陌生人感觉特别亲近。在此亲近的状况中,其滋味有点像是无条件的恋爱和信任,一种少苦的状态。可是,当摇头丸的效应消失,离开毒品的效应,回归到生活、处理柴米油盐时,会发现,生活处处还是不满意、卡债还是没有还完、孩子的学费还是需要张罗

当然,禅修里面 契入定境的方法,比起俗人用毒品,是无可限量地 高明太多了。但是,不管是定力所生或服用毒品所生的心境,都一样是架构法,都会无常变异。

同样地,针对「所有一切法皆是佛法」、「一切相皆泯除」的经验,佛陀也是把它当作是透过人为调整心境,所换来的特殊经验。虽然滋味的确美好,可是无法令人彻底地止息苦迫,或根除烦恼之根本。虽然说,人处在「无相」等的特殊境界时,如果记得要修持佛法的话,可以善用那样的经验,来帮助更深入地观察「活动 与 苦乐的关联」(缘起)。

在台湾、全世界各地,有那么多自我标榜在宣传原始佛法的老师们,把某种特殊的经验、触空的感觉,当作是「证果」、是自己「已经开悟」的证明那是对佛法有伤害的。原始佛经中,唯一拿来当作「解脱」的标准,就是「贪嗔痴断除」、「苦迫感彻底清净」。不是进入特殊经验时的暂时清净,而是永久性、把苦根挖起的清净

另外,《小部经第四经》有一段颇值得注意。它用不同的数字来表达一些重要的佛法的观念。举例来讲,「八」就是「八正道」,「七」就是「七觉支」,「六」就是「六根六尘」,「五」就是「五蕴」,「四」就是「四圣谛」依此类推。

当提到「一」时,其内容不是「一心」、「无相」、「不二」。而是「所有一切众生皆以食为活命」,意思是:所有一切众生的活动和延续,都必须靠继续吞食某种滋养物、继续燃烧某种燃料、继续互相吞逼,才能够延续。

这是很有意思的。原始佛经讲的「一」,是血淋淋轮回世界的苦迫,而不是浪漫情怀的「心佛众生三无差别」:只要还有自我执取的延续,就无法避免互相竞争、互相压迫、必须要依赖别人、让别人依赖。因为如此,所以都有苦迫、压力、不自在、煎熬。

如果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不二」、「无相」、「一元」、「一心」、「心、佛、众生三无差别」等等的说法,会发现原本的佛法是找不到这样的内容的。当佛教开始出现这些内容的时间、出现点,刚好是婆罗门外道这方面教义开始兴盛的时间、出现点。这不是巧合,而是佛教向外道合流的证据。

印度外道 吠坛多 思想,提到宇宙的种种万象都是虚假的,「我相、众生相」等,都只是由「分别心」所幻现出来的,如梦如幻一般。根据此外道的讲法,如果心能够不去认同那个「多元」,而是认知到「超越分别的本然」、「不常不断 不生不灭的如是」,心就能够因为不分别苦乐、不分别涅盘和生死,而达到释怀。

但是这种释怀,是透过某种「心行」、「知见」而生的效应,所以最终是不可靠的。大乘行者会否定「透见实相」的「法忍」是一种「知见」而已。大乘行者认为,「法忍」是建立在看到诸法真实相的,而不是只是一种见解而已。但是,佛陀的教育里,否定任何自认见到绝对客观「实相」的说法(见 中部1经、增支部4.174 等)。任何「宇宙终极」的论述和认可,都是「心行」,都是「诠释」,都是「取角」(或有大乘者会反问:那么佛陀所教的涅盘、缘起、无我 难道不是「宇宙终极」的论述和认可?答:涅盘不是「宇宙终极」的论述,不是某种对「实相」的定义,而是渴爱等驱使力的止息。至于缘起和无我,见《非我》一文)。

对于「一元」、「无相」、「圆融」,大乘经典基本上所教的,就是要如何接受这个、随顺这个,在观念上认知这个,在价值观和审美上认同这个。然而,佛陀原始的教义,却是反其道而行的。要能看得到任何的「世界观」、「实相论」,都是「心行」;对于任何「心行」架构起来的意境,不管听起来是多么幽深、崇高,佛陀教的是要能观察到其中的苦患,对其「生厌」、「离欲」、下定决心不再参与。这样才有可能脱离世间对「实相」的争论,回归到「苦 与 苦灭」的唯一佛法议题

(感谢 美利文字整理;丽霞、学文 校对)

择其善者而用之

  昨天晚上,平法师写给我一段非常精彩和务实的个人观点。征得其本人同意之后,我分段转载如下: 「分辨禅宗传承历史的真真假假,其实在我看来毫无意义,因为禅法本来就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教法。你不能用物理世界之中的事实存在与否,来观察寓意世界里面的人事传承和师徒对话,这是风马牛不相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