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n-Ning He
「今天阅读《法然上人略传》中的这一段……“上人于八十岁之二月二十五日正午往生，往生前数日向弟子们说：“我前身在天竺为声闻僧，常行头陀；今来本邦学天台宗，最后开净土门，专弘念佛。”
弟子势观问：“声闻僧中之那一位？”
上人答：“是舍利弗。”
又有弟子问：“师今往生极乐世界否？”
上人答：“我本是极乐之人，自然还归极乐。”……
既然舍利弗已经证得阿罗汉果，应该不受后有，怎么又到极乐世界，又回到人间应化?……如果完全说法然上人是妄语，好像也有点说不通，请师父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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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然“上人”在自己的这一期五蕴身心生命已经是临近结束之前，还要最后抓住这难得的弘扬“佛法”教化众生的机会，亲自登场主演一幕可谓是感人至深的“临终吐真言”一样的宗派佛教历史小品，甚至积极主动和一本正经地告诉弟子们自己的前身是天竺佛陀时代的著名声闻大弟子舍利弗尊者，这确实是人间佛教历史上的一件值得佛教界出家僧众、在家弟子和专家学者们进行认真反思的重要案例。
万幸的是，今天的人间仍然还有相对完整和准确的佛教经典文献存在，特别是借助现代科学技术提供的印刷出版著作普及和网络资源检索方便，很多人还是能够通过“闻、思”的简单直接方式，基本上正确认识印度佛教历史上的那位著名的“智慧第一”的声闻阿罗汉舍利弗尊者。
一、《汉译南传大藏经·相应部·因缘篇·第一·因缘相应·第四·伽拉罗刹利品》
「（尔时，世尊）住舍卫城。……坐于一面之伽拉罗剎利比丘，向世尊作如是言：「大德！尊者舍利弗自说：『得智，知生已尽，梵行已立，应作已办，不再有生。』」……
世尊对坐于一面之尊者舍利弗曰：「舍利弗！汝自说：『得智，知生已尽，梵行已立，应作已办，不再有生。』此事真实耶？」……舍利弗！若对汝作如是问：『友！舍利弗！云何知，云何见，而称说：「我，自得智，知生已尽，梵行已立，应作已办，不再有生耶？」』舍利弗！汝如是被问，如何作答耶？」
「大德！若如是问我：『友！舍利弗如何知、如何见、自得智、称说知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办、不再有生。』大德！如是问我，应如是答：『友！生乃有因，依其因灭，于其因尽，则知生已尽。于因之尽，知生已尽，而知：生已尽，梵行已立，应作已办，更不有生。』大德！如是之问，我则如是作答。」
二、《汉译南传大藏经·小部·长老偈经·三十偈集·舍利弗长老》
「九九六
闻法不徒劳，我已得解脱，
一〇一七
精勤成道，为我教诫，
今我圆寂，随处解脱。」
三、《汉译南传大藏经·小部·譬喻经·三·长老之譬喻·一·舍利弗》
迨至最后生，应生于人间，
一一一
依其母名姓，得知为男性，
其名舍利弗，锐利智慧者。
彼师法后嗣，法子由法生，
二一三
常为三火烧，生生吾流转，
吾负生存荷，恰如举山岳。
二一四
负荷既取去，由吾除去生，
释迦族圣子，一切教吾为。
二二九
今日因彼故，吾为法将军，
无论于何处，充满波罗蜜，
吾今得无漏，而住于无漏。
二三二
四种无碍解，及证八解脱，
吾得六神通，吾行佛所教。
如斯舍利弗长老唱此等之偈已。」
四、邓殿臣 译：《长老偈·长老尼偈》，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第183～185页。
「990
不贪不放逸，只向圣道趋；
心得大自在，到达涅槃地。
995
佛陀具五眼，佛法对人说；
听法解其义，漏尽得解脱。
1016
亲近我师尊，佛教我实行；
重轭已放下，永远无再生。」
从以上四份经典文献内容之中可以清晰得知，印度佛教历史上的著名的“智慧第一”的舍利弗尊者，早在释迦牟尼佛陀住世时代就已经亲见世尊导师、闻思修证佛法、走入解脱法流、证得沙门圣果和公开宣称“永远无再生”了。
如果详细来说，印度佛教历史上的释迦牟尼佛陀时代的“上首大弟子”舍利弗尊者，是自觉遵从“过去诸佛的上首大弟子都是先于佛陀入灭”的传统，在佛陀般涅槃时间的半年之前就主动提出和请求导师允许自己“先于佛陀入灭”。得到释迦牟尼佛陀的准许之后，舍利弗尊者带着弟子们一路步行回到自己的家乡为村民和母亲讲说佛法，然后在自己出生的房间里面安详入灭。
可是，法然“上人”在这一期的五蕴身心相续走到离散和临终之前，却突然告诉弟子们：「我前身在天竺为声闻僧……是舍利弗。」事实上，仅仅是从“上人”的这一段“遗教”里面，已经能够看出“上人”的佛法闻思修证知见、人间历史上的佛教发展演变和宗教人士的娴熟江湖手段。
辨析如下：
1.法然“上人”可能并不清楚佛陀时代的“涅槃”概念和准确定义
简单来说，涅槃分为两种状态：有余依涅槃和无余依涅槃。
有余依涅槃，是指在此生的五蕴身心相续不断的刹那生灭变化状态之中，经过闻思修证佛法彻底清除了十种结缚（五下分结和五上分结），从而灭尽了根深蒂固的贪欲、嗔恚和愚痴，粉碎、结束和止息了在六道之中轮回生死不断的受生（再生），但是前生造作诸业所形成的今生今世的报身还在。例如：在菩提树下成佛的释迦牟尼世尊，不仅他在成佛之时就是有余依涅槃，甚至在他八十岁入灭之前的四十五年人间教化生涯里面，都是有余依涅槃。
无余依涅槃，是指在此生的这一期生命的五蕴身心离散结束之后，决不会继续在三界六道之中以任何一种五蕴身心的方式再次受生或出生。例如：在拘尸那罗般涅槃的释迦牟尼世尊，在家乡房间里面安详入灭的舍利弗尊者。
学习早期佛法必须特别注意的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把无余依涅槃的圣者宣扬为仍然会在天上或人间（三界六道之中）继续出生和受生。否则，这是直接造作谤佛、谤法、谤僧的恶业。
2.法然“上人”不是早期佛法的信受奉行者
依据早期佛法知识非常容易看出荒唐和谬误的一些教理法义，如果置换到后期佛教信仰里面，则不仅不是荒唐和谬误，甚至还是四众弟子们喜闻乐见和津津乐道的神通法力和慈悲济世。因此，选择闻思修证大乘佛法的出家僧众和在家弟子，是可以按照大乘经典内容和历代祖师传承来公开宣扬佛陀、辟支佛、阿罗汉圣者无余依涅槃之后仍然还能在三界六道之中随愿受生和出生，因为佛教经论依据和师门法脉传承与早期佛法多有不同。
简单来说，既然观音菩萨是正法明如来“倒驾慈航”再来，维摩诘菩萨是金粟如来再来，永明延寿大师和丰干和尚都是阿弥陀佛化身，天台智者大师是释迦后身，南宋济公禅师是降龙罗汉转世，那么法然“上人”告诉弟子们说自己的前身是天竺声闻僧舍利弗，其实也是符合大乘佛教界里面长期流行的某些传统观念。
特别是站在大乘佛法的立场，佛弟子们可以相信这是法界事实真相，也可以视为“回小向大”的著名声闻弟子案例，还可以解释成“上人”夙根灵植、累世修行和功德无量等等。
3.法然“上人”所说的「我前身在天竺为声闻僧……是舍利弗。」还有一种可能只是特指某一位生活在印度的普普通通的佛教界出家比丘，而并不是佛陀时代的“智慧第一”的舍利弗尊者。因为这种“重名”现象，在今天的南传佛教国家里面经常可以看到。
例如：我的一些外籍同学里面，就有名叫阿难、阿说示、罗睺罗和苏曼格拉的佛教出家比丘，以至于好多次我听到他们的名字之时，心里突然生起一种时空穿越进入佛陀时代的恍惚感觉。
4.法然“上人”还有一种可能是在去世之后，才被自己的门徒和弟子给联手推向「前身在天竺为声闻僧……是舍利弗」的宗教偶像崇拜神坛。
众所周知，在民间宗教领域和江湖社会里面，把某一位“上人”的传奇经历故事和修行经验境界渲染和吹捧越高，按照社会大众已经普遍具有的“明师出高徒”的惯性思维方式，那些已经公开继承和修学这位“上人法”的弟子们在人间社会里面的教化范围就会越广，拥有的信众、人脉和资源也就会越多。这些既是继续造神下去的直接利益和推动力，同时也要承受着必须努力维护和维持“人造神话”不穿帮、不破灭的心理压力。
可是，“灵山会上，世尊拈花微笑，传法于摩诃迦叶”的著名禅宗起源公案都已经被证明了只是一个美丽的文学想象故事，而并不是印度佛教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事实，那么法然“上人”「前身在天竺为声闻僧……是舍利弗」的自说自话又能在人间流传多长时间呢？
我想肯定不会比“世尊拈花微笑”的流传时间更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