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n-Ning He
一
我的表妹嘉慧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追求和选择，在学校毕业之后甚至都没有和父母亲商量过就自己找到工作成为一名上海到成都段的列车员。工作三年之后或许是又长大了一些，这次回家才告诉父母亲已经找到了一位男朋友，自己也在考虑走入婚姻的事情和时间。
小舅电话通知我过来，一起在家里吃顿饭，然后提供一些参考意见。
舅妈和表妹做了几个好菜，大家边吃边谈。
我的意见非常简单，只要男方没有赌博、吸毒、酗酒、抽烟、暴力、同性恋等不良嗜好，那么两个人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如果彼此都能接受对方，其实就可以考虑结婚的事情了。至于那些房子、车子、工作和收入等等，都是属于第二个阶段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听到我这样说，小舅和舅妈还是有些担心自己的美丽女儿“遇人不淑”或者“上当受骗”，但是表妹却非常高兴，吃完午饭之后就拉着箱子乘车上班去了。
二
表妹每次上班都要“加跑”一次短途，然后才是上海到成都一个来回，平均三天时间回家一次。可是这短短的三天“离别”时间，就已经让舅妈放心不下了，因为她会不停地担心表妹在车厢里被传染上病菌，或者是遇到了无视乘车安全规则和旅行文明秩序的野蛮人。
但是在我看来，小舅、舅妈和表妹已经是非常幸福的一家人了，因为父母和女儿暂时别离和再次相聚的时间只有三天，而且借助现代科技产品还能清晰地知道自己女儿的工作环境和回家时间。
相比之下，很多年前由于自己缺少人生阅历、社会经验、江湖知识和择法智慧，我的愚昧无知和虔诚信仰竟然导致自己剃度出家之后的第十年夏天，才第一次回到家里看望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记得当时出家之后，由于执著于“出家无家”和“修道之人不还乡”这些书本上看到的理论，我能用整整十年时间在佛教界里面四处参学高僧大德寻法问道和盲修瞎练禅净止观，可是却愚蠢到拿不出三天时间回家看看。
甚至是收到父母亲、邻居和同学们劝我回家住几天的信件之后，我都是一边回信劝大家“具足信愿、一心专念”阿弥陀佛和观音菩萨的名号求生西方净土极乐世界，一边通过邮局寄出几本净土宗经书和祖师大德的开示法语希望大家能够认真学习和努力实践。
直到2006年夏天，已经剃度出家十年时间的我背着一只双肩包走进自己的家门。当父亲和母亲看到我出现在自己面前之时，竟然在一瞬间同时泪流满面。
当听到邻居们说每年春节期间，母亲都会在院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让我回家时，我也突然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如果说一个人的生命中记忆力最好、健康状态最佳、青春年华最珍贵、追求理想最虔诚的时期是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的这十年时间，可以说我出家之后的第一个十年期间，几乎都是在传统民间信仰和佛教相似佛法里面盲修瞎练。
三
多年之后，每次想起出家之后的第一次回家时的情景，我都知道自己的流泪并不仅仅是因为和父母亲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别离思念和内疚担心，其实更多的悲伤还是经过十年时间的全身心投入和不留任何退路的参学寻法努力实践，不仅越学习越疑惑，越修行越不安，甚至是亲眼目睹和亲身经历过的佛教界里面发生的一些现象，几乎是直接摧毁和彻底颠覆我出家之前的所有理想与信念。
又过了几年之后，当我能够辨析清楚佛法和佛教、解脱道和菩萨道、相似佛法和民间信仰、皇帝上朝礼仪和宫庭管理制度、江湖法会活动和闻思修证次第的时候，不仅内心之中所有的对于佛教的盲目想像和迷信崇拜都已消失殆尽，甚至还能生起一种同情和欣赏的心态，观看和分析很多住持方丈大和尚与僧官执事修行人的职业生涯与表演技能。
如果把生命中的每一个十年时间作为一个人生阶段进行反思和总结，可以说，直到我出家之后的第二个十年期间，才慢慢地走出民间信仰观念影响和相似佛法里面的一系列盲修瞎练。从此之后，不仅能够看到佛教界里面的那些遵循着佛陀教导闻思修证的出家僧众和在家弟子，不仅能够发现那些仍然沉溺在相似佛法和民间信仰里面的虔诚男女，不仅能够轻松辨别、理解和欣赏那些把出家修行当成一种世间工作和生活职业的江湖中人，甚至是自己内心之中对于佛法修学的困惑不解和对于现实佛教产生的忧郁悲愤，也都迅速消失地无影无踪。
因此相对来说，我出家之后的第一个十年期间，虽然活得非常努力小心、紧张严肃、刻板拘谨和虔诚愚蠢，但是传统民间信仰观念和中国相似佛法知识也带给我很多的无畏勇气、自尊自信、宗教感应和平静安心，这些都是我生命中的最珍贵的记忆、经历和财富。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出家之前练习道家气功的亲身经历和出家之后第一个十年期间的闻思修学实践生起的信心与喜乐，才引导和保佑了我始终没有走向以“祈祷祈福、佛事超度、敲打唱念、歌舞梵呗、琴棋书画”和“少林武功、江湖杂耍”为主的所谓出家修行道路。
因此，在出家之后的第二个十年期间，终于在长期闻思的基础上走出了民间信仰观念和相似佛法迷宫，从此知道佛法教理非常清晰，佛教修行非常简单，佛陀教导的得法眼净、生起择法觉支、走入清净法流和证得沙门四果，也并不是如同唐诗里面形容的“难于上青天”一样的无比艰难。
因此对于许许多多的出家僧众和在家弟子来说，在自己的生命之中真正困难的是“佛法难闻”这件事情，就是在自己的生命旅程之中并不一定能够听到（声闻）来自人间历史上的释迦牟尼佛陀、正在走向法流或者已经走入法流之中的四双八辈弟子们的真实言说与教授法音。
很多时候，也正是因为长期在民间信仰和相似佛法里面虔诚努力地修行之后，却发现自己始终还是无法斩断内心之中的结缚和知见，才会生起“修行不容易，证果很困难”的感慨和自怜，最终不得不发愿求生他方世界的佛陀座下，虔诚祈求大慈大悲的佛菩萨能够给予加持、庇佑和接引。
严格来说，这些现象都是因为还没有找到解脱法流所造成的必然结果，犹如“堰塞湖”一样，一旦决口之后，内心里面甚至会生起一种虚度光阴和浪费生命的痛苦和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