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n-Ning He
一
妹妹从安徽淮北回家看望父母亲，中午吃饭时说起山东高考顶替事件里面的两位考生：“苟晶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已经从被人顶替和被人出卖的屈辱中走出来了。陈春秀现在的样子，一看就是在生活中受过很多年的苦。”
我听到妹妹这样说话，心里突然想起当代一位画家陈丹青先生初到美国时的发现：“看到街道上面的行人，都长着一张从来没有被欺负过的脸。”
什么时候在中国的街道上面，也能看到一张张从来没有被欺负过的脸呢？
二
看到陈春秀说出：“那么多人一起欺负俺”这句话，我想只要是还没有完全丧失基本人性的男人和女人，都会生起同情和内疚。
同情是换位思考和感同身受，是自己偶然发现十六年前就已经被别人顶替之后前往职能部门申诉时遇到的所有阻力、听到的所有官腔和看到的所有“踢皮球”。
内疚是身为世界历史上著名的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后代，我竟然能够理直气壮地装作已经在社会上摔打磨练“成熟了”，于是心安理得地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继续着自己的岁月静好，其实就是以“默认”这种方式允许和鼓励着“高考顶替”这样的太阳底下非常野蛮和无耻的事件在华夏神州大地上连续不断地暗流涌动，不仅继续吞噬着更多的罗彩霞和王丽丽，而且继续选择“吃人都不吐出骨头”的进食方式。
可是，我不赞同陈春秀申请继续就读山东理工大学希望能够完成学业的愿望。
因为在我看来，这所大学当年的和现任的校长和院长，但凡是稍微有一点点的聪明智慧和常识人性，都会主动过来向你当面道歉，然后诚恳地邀请你参加至少连续十六年的本科新生入学和毕业典礼，并且决定或者正式授予你荣誉博士学位，或者重新授予你应当获得的专科毕业学历（因为你在十六年前已经通过正规的国家高考“注册入学、完成学业”和“顺利毕业”了，这张专科毕业学历只是你依照法律法规和常情常理应当得到的证明）。
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你“被顶替”之后的十六年里面曾经受过的所有屈辱和创伤，才能向社会大众证明中国大学高等教育的胸怀气度和改过真诚，才能重建人们心中对于大学教育的信任和尊重，才能弥补大学招生工作中曾经出现过的严重错误和渎职犯罪，才能真正起到警醒人心、净化学风和监督权力运行的效果。当然，与此同时也会迅速提升这所大学的社会知名度。
否则，这所大学根本不配、也不值得已经在人世间“被顶替之后”受过十六年屈辱和苦难的你再次申请和就读。
三
如果只是从两次高考都“被落榜”的经历来看，二十三年前的山东济宁高中生苟晶的遭遇更加不幸。
她的班主任邱印林，竟然能做出第一年高考让自己的女儿顶替已经选择了中国矿业大学的苟晶，第二年复读再把整个任城区上万名高三学生模拟考第四名的苟晶，直接“暗箱操作”到湖北黄冈一所中专学校，这已经证明了他是一个无耻至极的披着人皮的畜生。
我说错了，邱印林不是畜生，他是不如畜生，因为很多畜生也不会残害和吞噬自己的同类。
今天的苟晶，唯一能够让很多人感到一点欣慰的，其实只是她现在的生活环境和生命状态，和陈春秀等人相比较之后，看上去显得更好一些。
可是当我看到苟晶选择在杭州一所大学对面购买住房，并且说自己经常到大学里面走一走，感受大学的校园环境，自己这些年来也很少和过去的高中同学联系，因为“感觉到他们都有文化，只有自己是文盲”时，我认为她和陈春秀内心里面的创伤、屈辱和自卑都是一样的。
在1991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曾经出现过一首《水中花》歌曲：
我看见水中的花朵，
强要留住一抹红，
奈何辗转在风尘，
不再有往日颜色。
感怀飘零的花朵，
尘世中无处寄托，
任那雨打风吹也沉默，
仿佛是我。
这十六年来的陈春秀，这二十三年来的苟晶，还有至今尚未知晓、尚未发现的“被顶替”的苟春秀和陈晶等人，她们心中对于大学校园生活和接受高等教育的向往，其实也是在无处寄托的尘世中“强要留住一抹红”。
可是在自己的青春年华和学生时代里面，偏偏是有那么一群披着人皮的魔鬼，强行赐给她们“一丈红”。
四
由此上溯到宋朝，爱国词人陆游留下一首《卜算子·咏梅》，其中让我每次读诵之时都会感到黯然失落的两句是：
已是黄昏独自愁，
更著风和雨。
零落成泥辗作尘，
只有香如故。
现在很多人都知道陈春秀和苟晶两人，在高考成绩和入学资格被顶替之后的人生经历，完全可以用“零落成泥辗作尘”来形容，可是她们心中仍然还有走进大学的心愿，“只有香如故”。
与陆游同一朝代的也是曾经受到过故意陷害的严蕊女士，她也写过一首《卜算子》，但是我每次想起“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这句词，都能感受到在法治有力保障之下的个人发自内心深处的自信自尊、主动热情和选择责任。
今天，我们不能只是专注在科技创新和芯片制造，因为这些科学技术和创造发明，其实只是国民和社会大众得到法治有力保障之下的个人兴趣和才华天赋的自然生起与正常表现。
今天，我们应当用心去做的是先能够保障所有考生的不受任何侵犯和剥夺的公平参加考试、公平接受教育的权利，同时立法禁止利用权力和关系操控决定考生个人前途的集体犯罪行为。
如果真正用心从这些细微之处入手，冲破已经形成的地方势力和系统阻力办好一件件实事，让成千上万的陈春秀和苟晶们能够没有任何恐惧地追寻自己的读书求学理想，让手中掌握一定权力的邱印林们不敢和不能在职业生涯之中操控和决定任何人的前途命运，我想最多十几年之后在中国这片古称华夏神州的大地上面，就能在街道上看到越来越多的从来没有被欺负过的笑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