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n-Ning He
一
在疫情影响之下，一位经营饭店的邻居小弟不仅把所有的食物材料都摆放在饭店前面的街道上“赔本”销售，甚至还“忍痛”取消了三月份的全部婚宴、喜宴和寿宴订单。
回到家里之后，他专门过来找我说：“好歹我也是一个很信佛教的受过皈依的在家弟子，平时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都去寺院里面烧香拜佛。过去每年腊月到正月的生意也都非常好，今年却是直到现在一点收入都没有。现在饭店里面如果再不能正常营业，按照这样下去只要再延长两个月时间，眼看着就只能考虑关门之后做些别的什么事情了。我问了几个一起学佛的师兄，她们告诉我说是这几年开饭店造下杀业太多了，劝我一边发心忏悔，一边改做素餐馆将功赎罪。可是做素餐我完全不懂那些花样，我问过厨师他也不会做，所以过来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说：“古今中外都有一些佛教徒只要看到什么灾难出现了，自己的脑子里面立即就会自动地对号入座一样认为是杀生造成的果报。对于这样的生活中常见的一些佛教徒，我们表示尊重她们的宗教信仰和个人知见就好了。你开饭店的这几年，每天采购的肉类都是从冷冻公司或者外面的农贸市场里面购买回来的已经被宰杀过和检验过的猪肉、牛肉和鸡肉。买回来之后，你和厨师在饭店里面烹调制作这些肉类，即使是按照佛教界最严格的出家比丘的戒律规定，你在事实上也不具备违犯杀戒的任何一种前提条件。在我看来，可能惟一有点涉及到佛教杀生恶业的就是你从市场上购买活鱼回来在饭店里面自己宰杀的这些行为。至于说把现在的饭店改为素餐馆就能忏悔赎罪，这只是某些心地善良的佛教徒自己一厢情愿的个人意见。事实上，由于整个餐饮行业都受到这次疫情地影响，素餐馆的生意也不一定就比传统餐饮生意好出多少。不过你要是真有做素餐的兴趣，并且认识或能够请来擅长做素食的厨师，也可以把现在的饭店改成素餐馆试一试。”
小弟脸上瞬间露出了笑容：“我没有想过改成素餐馆，因为完全不熟悉素餐的那些制作花样，两位厨师也说日常简单的素菜能做，但是做不出那些专业素菜的花样和味道。我就是心里有些害怕长期买肉造作杀生恶业最后不知哪一天会报应到自己和家人身上。现在如果说从市场上买肉回来做菜并不属于是一种杀生犯戒行为，那我心里就什么顾虑都没有了。那几位师兄的佛法知识也真是……”
二
小弟离开之后，我想起很多年前在京城读书时，第一次和三位同学结伴前去拜见当时的意拳名家王老师的情景。师生见面落座之后，当一位同学向老师介绍我信仰佛教时，王老师突然询问我一句：“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忌口？”
我当时还是一个虔诚的大乘佛教素食信仰者，但是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之中并没有能力和条件严格做到那些所谓的纯粹素食者信受奉行的“不食葱、蒜、韭菜、奶、蛋”等要求，于是我就有些羞愧地告诉老师“现在还是普通饮食方式。”
直到很多年过去之后，当我幸运地发现和清楚了所谓的“佛教素食”的起源与经过之时，我才意识到真正应当感到内心羞愧的恰恰是那些长年累月地提倡和鼓励“佛教素食”的佛教徒，因为他/她们不仅把人类历史上的释迦牟尼佛陀从来没有提倡和鼓励过的“素食”宣说成佛陀教导的一种修行方式，甚至还让成千上万的从来没有系统地闻思学习过佛教历史和佛法教理的男女老少们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生起了“吃素才是修行、食肉就是破戒”的戒禁取见。
按照佛法教理，任何人只要在自己的内心里面没有彻底清除这一种“吃素才是修行、食肉就是破戒”的典型的戒禁取见，可以肯定地说，他/她根本还没有进入修学佛法的“入流”边缘。
可是在很多人的日常生活大环境里面，提倡和鼓励“佛教素食”的宗教信徒从数量上来说，又远远地超过了那些已经从内心里面清除掉这种戒禁取见的闻思修学者人数。例如为了教导世人避免造作杀业，有一位禅师甚至充满宗教感情地写下了这样一首偈子：
千百年来碗里羹，
冤深似海恨难平。
欲知世上刀兵劫，
但听屠门夜半声。
按照这位禅师的思路，世界上的所有战争，无论是一战、二战，还是海湾战争与沙漠风暴，人类历史上所有发生过的“刀兵劫”都是起源于人类之中的某些人曾经长期从事过的杀生卖肉（屠门）和买肉吃肉（碗里羹）。
这样一种解释人类历史上的“刀兵劫”的理论观念，如果只是作为一种个人内心里面的信仰，倒也没有什么不好，因为人类社会里面几乎所有的神话传说故事和宗教信仰修行都可以视为是个人对于现实生活状态的观察审视超越和对于未知时空的一种内心兴趣、好奇关注和探索思考。在这一点上，佛教也是和其它的人类宗教一样，佛陀的所有教导也都是佛陀本人曾经观察思考自己的五蕴身心状态之后得出的一种个人知见。这种知见与其它宗教导师的不同之处是，任何人按照佛陀的这种个人教导都能部分接近或者完全达到和佛陀一样的解脱知见。
因此，任何人的个人宗教信仰都是应当首先给予尊重的，任何人的个人宗教知见在特定的某个宗教领域之内也是能够平等地展开讨论和进行仔细辨析的。例如在佛教领域之内讨论素食的历史起源、内容规定、佛陀态度、影响范围和阶段发展等等。
正是因为清晰地认识到几乎是所有的人类宗教信仰都是具体的个人对于自己目前的现实生活状态的一种观察思考和希冀超越，人类的宗教信仰才自然地拥有了只属于自己本人的独特的宗教感情和宗教经验。这也是我作为一位接受过佛学院全日制的四年制本科和三年制研究生教育之后，仍然愿意参访和聆听许多宗教界出家人士，甚至是民间地理风水师、预测占卜师、过阴走阴人这些民间宗教人士的原因所在。因为西方哲人也早已说过：“相信世界上只有一种真理，并且这种真理还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这是一切罪恶的真正根源。”
与此同时，也正是因为真正懂得任何人的个人宗教知见在特定的某个宗教领域之内是能够平等地展开讨论和进行仔细辨析，才会在印度和中国的佛教历史上面出现了一位又一位擅长法义辨析的著名论师。
这看似互相矛盾的一对观念，简单来说可以归纳为两句话：
1.一个人的宗教信仰感情和宗教感受经验，任何人都只能给予尊重，而不能对其指手画脚或者说三道四。
2.一个人的宗教知识观念和修行实践方法，任何人都可以根据其所信奉的宗教典籍文献，平等地与他/她展开讨论或者进行法义辨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