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22日星期日

解脱的代价



Wen-Ning He
亮子的母亲在去世之后的第三天上午就被“专车”运去火化了,亮子和两个姐姐直到下午才把母亲的骨灰盒抱回家中。由于疫情还没有真正过去,村庄里面所有的婚丧嫁娶都不允许举办,亮子母亲的丧事也只能向后延迟一段时间。
等到两个姐姐都离开之后,亮子过来喊我去他家里坐一会。他说这几天自己的内心里面好象是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可是已经无法再详细地把这些想法都说给自己的母亲听了。我知道亮子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的妻子和孩子可能并不真正理解他的内心里面对自己母亲的这种非常复杂和后悔的心情,但是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龄人,我不仅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亮子想要倾诉的内心里面对于自己母亲一生坎坷经历的诸多人生感悟,我也知道他内心深处最后悔不已的那些心结束缚。
在三十多年前的农村生活里面,“县”的下面还设置着一种近似于军事化的生产单位“人民公社”,在“人民公社”的下面又设置着书记负责制的“生产大队”。一个“生产大队”通常就是原来的一个传统村庄,里面又被分成几支或十几支“生产小队”。每个生产小队里面又指定一位队长和一位会计,队长负责全队人员的每天劳动任务分配,会计负责全队人员的年终收入分配,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分产到户”。
今天已经常见的各种农业机械,在当时并没有条件普及到每个“生产小队”里面。在我的记忆之中,除了耕地和耙地是用当时的“人民公社”给每个“生产大队”分配的仅有的一台“东方红”大型拖拉机完成,除此之外的绝大部分的农业生产劳动、果蔬种植管理和庄稼收割运输都是通过人工体力和传统农具操作完成。暂且不说“分产到户”之后的农民无论自己的岁数有多大,仍然都要每年上交来自政府部门的各种各样的统筹、提留、粮款税收和承担冬季水利工程修建的义务,甚至就是“人民公社”分配给“生产大队”的这一套专门用于耕地和耙地的大型拖拉机械,也是由书记的两个儿子专门驾驶操作,并且还要按照田亩数量挨家挨户地收取耕地和耙地的费用。
我家所在的村庄是整个“公社”里面最大的一个生产大队,可是直到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才因为一次偶然地发生在村干部之间的“内讧事件”得知:原来“人民公社”不仅分配给每个“生产大队”一套专门用于耕地和耙地的大型拖拉机械,而且还按照每户农家每年六斤柴油的标准,每年都有免费下发用于耕地和耙地的拖拉机使用的柴油。但是很多年来,大队书记和他提拔任命的村官们不仅将这些农耕机械和免费柴油全部都据为己有,并且还每年都按照当时通行的收费标准向“村民们”收取机械耕地和耙地的全部费用。
在这样的一种农村生活大环境里面,亮子的父亲因为长期劳累过度和饮食营养单调患上肺结核病去世了,亮子的母亲就自己承担起养育三个未成年孩子的重任。这时生产队里面还有一位妻子去世之后留下两个未成年儿子的种田能手,看到亮子的母亲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非常辛苦,就经常主动过来帮助亮子母亲做一些田地里面的重体力活,亮子的母亲也主动帮助男方的两个孩子做一些家务活和针线活。这样过了一、两年之后,两人就想正式结婚把两个家庭合在一起生活,男方的两个儿子和女方的两个闺女也同意自己父母亲的选择。
可是这时已经读到初中一年级的亮子,不仅坚决反对母亲再婚,并且严厉阻止母亲继续与男方来往。有一段时间,我放学之后经常都能听到亮子在家里对着自己的母亲大声地训斥,甚至有几次亮子在暴怒之下直接就把母亲的头发扯住施以拳脚殴打。我知道亮子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但是与此同时他的内心里面也是极其自卑和敏感,特别是在他个人的幼稚认知里面暂时还无法忍受外界人们对于自己母亲“不守妇道”的嘲讽眼光和窃议私论。
经过连续几次的拳脚殴打和厉声训斥之后,亮子的母亲和那个男人就不再往来了。尽管每天还是像往常一样在农田和园地里面辛勤劳作,但是她的头发好象突然就灰白了很多,走在路上和村人打招呼时好象也不怎么爱说笑了。
这样又过了几年,等到自己的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和儿子也顺利地结婚成家之后,亮子的母亲就到市里租下一间房子做着自己最擅长的服装裁剪生意。我听很多村人说她把自己挣下来的钱大多都给了亮子,因为亮子有两个聪明可爱的孩子上学成绩都非常优秀,这两个孩子从小学到大学的学费都是自己奶奶给提供的。
亮子对我说他直到自己有了两个孩子之后,才体会到自己母亲当年一个人带着自己姐弟三人在农村里面长年累月地从事体力劳动生活的不容易。他曾经多次去市里请母亲回家生活,甚至带着村里的那位叔叔一起到母亲的裁剪店里希望他们能正式结婚在一起生活,但是母亲都拒绝了。亮子说母亲当面告诉他和那位叔叔:“人这一辈子很短,几十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人生如梦这句话我也是亲身体会到了。现在人都老了,什么酸甜苦辣都经历过了,每天也就什么都不再想了。”
亮子说这一生内心里面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时只有十几岁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愚蠢地相信和维护着自己心里也并不清楚的那些“忠贞”、“名声”和“妇道”,等到自己活过了半辈子了,现在每次想起当年对母亲的严厉训斥和拳脚殴打,心里都想拿起一把菜刀把自己的手脚给砍掉。
听完亮子的人生反省和心灵忏悔,我对他说这就是很多人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之中由于知识贫乏和固执己见,同时也是没有机会遇到良师益友直接提醒和得到“善知识教授指点”所付出的惨痛人生代价。
在社会日常生活之中,可以说任何领域里面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按照自己心中已经认同的某些“知见”来做出自己的个人判断和行为选择,无论他是在大街上巧舌如簧地兜售着狗皮膏药,还是在电线杆上张贴着“专治性病梅毒淋病”的小广告,甚至是在电视台上公开地推销着“谁用谁知道”的某种神药。其实只要静下心来进行仔细分析,就能看到各人心中已经信受奉行着的形形色色的“知见”。
以“丈夫去世之后,妻子必须终身守节”这一传统“知见”为例,事实上相比秦朝和明朝的强迫活人为死人殉葬的要求,已经是文明进步了很多。但是如果知道中国历史上的很多贞节牌坊纪念和表彰的主角,几乎都是生活在当时社会最底层的那些无知、无识、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家的女子,而皇室公主和贵族女儿几乎很少有人遵守或顾忌这些所谓的“夫死守节”的要求,那么自己基本上可以肯定不会对自己的母亲寄予这些看似“合乎正统”其实是野蛮无理的要求。
在佛法的闻思修证体系里面,佛陀提出的“八正道”之首就是“正见”,因为只有自己心中的“知见”正确了,佛弟子才有顺利走入法流的机会和保障。可是要想在自己心中生起“正见”,必然就要通过亲近善知识、听闻正法和如理思维等方式来逐渐审视和清除心中固有的某些知见。因此修学佛法的过程,也可以说是一个在自己心中努力生起佛法正见和不断清除固有知见的过程,而且这个长短不一的清除知见的时间过程,就是走向心灵解脱所必须付出的个人代价。
在生活中,还可以经常看到一些出家和在家佛教徒长年累月地奉行着“非法、非律”的生活方式,甚至是终生信受奉行着某些“佛法知见”,可是也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公开忏悔、清除某些固有知见和生起佛法正见。
因此相对来说,亮子还是比较幸运的人,因为他在自己母亲还健在的时候就诚恳地向母亲忏悔了过去的愚昧知见和野蛮暴力,不仅得到了母亲的原谅而且还陪伴着母亲走完了人生最后一段“母慈子孝”的幸福时光。

择其善者而用之

  昨天晚上,平法师写给我一段非常精彩和务实的个人观点。征得其本人同意之后,我分段转载如下: 「分辨禅宗传承历史的真真假假,其实在我看来毫无意义,因为禅法本来就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教法。你不能用物理世界之中的事实存在与否,来观察寓意世界里面的人事传承和师徒对话,这是风马牛不相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