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n-Ning He
作者注:本文写于2010年10月22日,成稿之后首发于当年的《徐州佛教》杂志。九年之后的今天,应一位法友要求再次分享在公号上面,同时选配了几张水灾期间在手机电量用尽之前拍摄的照片以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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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家生活随想
一、前言
连续半个月的大水终于消退之后,我刚刚回到住所清理完房间内与院子里地面上的一层肮脏污泥,还尚未整理好杂乱不堪的各种学习书籍和生活用品,就被塔威长老派来的司机载到十五公里外的位于迪帕湖中心的加他旺佛寺,准备参加第二天下午为五位沙弥举行的传授比丘具足戒法会。因为其中有一位是来自中国◎◎省的求授具足戒的沙弥◎◎,慈悲的塔威长老考虑到将来他回到中国后,可能需要有个人能够证明他曾经受过比丘具足戒,于是就邀请我来作◎◎的见证道友。当天晚上,我与泰国籍帕侬比丘负责检查◎◎背诵英巴对照的比丘戒文,然后将结果告诉塔威长老。
第二天上午,以禅修著名的加他旺佛寺里面已经聚集了两百多人拿着鲜花礼物,等着供养新戒比丘的受具完成。
全体僧众一起用过午餐之后回到房间稍事休息,然后准时集合在大殿,由塔威长老带领各位尊证师按照各自结夏年数依次排序,五位沙弥最后跟随,大家赤足走向佛寺最高处的诵戒堂。
二、南传沙弥受具过程
进入戒堂大家一起礼佛诵经后,塔威长老转向背对佛像、面朝大门跏趺端坐在大厅正中地面上,各位尊证师环坐在长老的左、后、右三面,五位沙弥双手合十并排成一行跪在大长老面前,用巴利语连续三次恳请长老慈悲、在今天、在此地、在此处、在诸位尊证师的见证下、将释迦牟尼佛制定和传授下来的圣洁珍贵的比丘具足戒传授予我。
连续三番恳请后,大长老用巴利语依次询问负责检查受戒沙弥的尊证师们:“道友,你同意这位沙弥今天在此时、此地、此处、从我们这里接受佛陀制定和传授下来的比丘具足戒成为一位真正的比丘吗?”在得到各位尊证师肯定地回答后,大长老再次用巴利语询问在场的全体尊证师们:“诸位道友们,大家同意这些沙弥今天在此时、此地、此处、从我们这里接受佛陀制定和传授下来的比丘具足戒成为真正的比丘吗?”再次得到各位尊证师肯定地回答后,大长老告诉五位沙弥现在开始授予比丘具足戒。
这时五位沙弥集体后退三步,随即第一位沙弥重新走到大长老面前双手合十跪下,双方在巴利语的一问一答中,将重要的比丘戒一一传授完成,然后是其他四位沙弥依次前来恭敬接受圣洁珍贵的比丘具足戒。当五位沙弥分别接受具足戒完成后,全部新戒比丘再次排成一行跪在大长老面前,接受塔威长老和全体尊证师们用巴利语念诵的祝福与勉励。然后大家一起礼拜佛陀和诵经回向给所有人天众生,并再次排成来时的序列鱼贯走回大殿接受信众的顶礼与供养。整个传授比丘具足戒的过程大约在二个小时左右。
从此世间少了五位在财色名食睡五欲之中追逐沉浮的男儿,从此世间多了五位时刻摄护言语、约束行为和调控心念,默默走向沙门四果和寂静涅槃的清净比丘!
三、佛教出家生活溯源
出家修行的生活从印度历史上来看,其最早起源并不是来自佛教,而是来自古代印度社会四种姓中的婆罗门阶层。根据文献资料记载,印度早在公元前1500年出现《吠陀》圣典的时代里,就已经有了出家修行的生活方式。
当时的印度,婆罗门是位居社会最上层的学者阶层,他们是知识文化的传授者和垄断者,因此不仅自封为印度社会中最优越的种姓和自诩为从大梵天口中所出生,而且自称婆罗门为世间所有人群中最为尊贵和最有智慧的种姓,其他三个种姓的人民都应当主动地恭敬和服务于婆罗门,以及经常接受婆罗门学者的教导和训诫。
婆罗门根据所传承的四部《吠陀》天启圣典和远古流传下来的风俗,把自己种姓中的所有男子的一生分成四个阶段(又名“四期”)来遵守奉行。这四个阶段中的第一段是“梵行期”——从八岁时开始离开自己的家庭,用十二年的时间跟随老师学习全部《吠陀》圣典和各种宗教活动礼仪。第二段是“家住期”——回到自己的家里,结婚生子教养后人,经营各种世间事务和量力实践布施供养。第三段是“林栖期”——到一定年龄之时,主动把全部家业传授给儿子,自己离家栖居在森林中专心思维和实践宗教生活。最后是第四段的“遁世期”(又名“游行期”)——经过一定时间的专心修行和获得相应程度的经验感受之后,开始离开森林走向社会人群之中,穿着最简陋的衣服,携带最简单的生活用品,游行四方随缘乞食、接受布施和劝说指导世人奉行清净圣洁的宗教生活。
由于绝大多数的婆罗门都是古代印度社会中拥有崇高尊贵的身份地位、拥有渊博的知识学问智慧和拥有丰富的人生阅历经验的社会精英分子,因此他们这种独特的生命形式“四期阶段”被几乎所有的宗教家给予了关注、思考和借鉴。
例如:公元前500 年左右,古印度憍萨罗、摩揭陀、阿槃提等诸国由于工商业较以前高度发达,于是竞相在恒河流域建设成一些大都市。国民因有了相对富裕生活的保障和思想上的解放自由,因此优秀的思想家和宗教师相继涌现。他们效仿“遁世期”的婆罗门,以随缘乞食和随遇而安的生活方式,游行于一个个都市乡村向人民宣讲自己的思想见地和鼓励人民奉行实践自己的教义理论。在佛教的早期圣典中,将这些宗教师提倡和宣扬的学说整理归纳为六十二种不同的观点,并且把其中最有影响力的六位代表人物称之为“六师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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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六师外道”之后崛起于世间的印度佛教,其所创立完善和流传至今的出家修行制度,其中很多都是借鉴于婆罗门“遁世期”的生活方式。例如:佛教比丘们表现在日常生活中的游行四方、托钵乞食、夏三月雨季安居、山间林下栖居等等。两者之间最明显的区别是:婆罗门制度中,男子必须等到自己的儿子长大独立和全部家产移交之后才可以出家修行。而佛教则允许年龄在7岁以上(必须征得父母亲人的同意)和59岁以下的符合条件的身心健康男女,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志愿选择出家修行生活。
四、佛教出家修行目的
中国传统儒家文化中并没有出家修行的概念,但是到了隋唐时代,中国第一流的思想精英人才,几乎都出现在佛门之中。尽管道家思想也阐述了对出世的向往,可是与佛教中的出家修行在目的上却有着根本性不同。
《杂阿含经》里面佛陀说过:“诸善男子,汝不为王贼所使,非负债人,不为恐怖,不为失命而出家,正为解脱生老病死忧悲苦恼。为求胜义故,为度生老病死忧悲苦恼,究竟苦边故。”
《长阿含经》里面佛陀亦明确指出:“夫出家者,欲调伏心意,永离尘垢,慈育众生,无所侵扰,虚心静默,唯道是务。”
因此佛教中出家修行的目的,不仅仅是走出这个自己出生成长的家、走出这个充满父母亲情的家和走出这个由血缘婚姻亲属等关系所组成的家,而是要走出身处的三界火宅之家和走出身陷的生死轮回之家。
在《杂阿含经》经中曾经记载着有一位婆罗门问阿难尊者:“汝何故于瞿昙所出家?”阿难尊者简单地回答说:“为断故。”
婆罗门再次询问:“断何等?”阿难尊者说:“断贪欲,断瞋恚,断愚痴。”
因此佛教中的出家修行,是对清净圣洁心灵的向往,是追寻人生意义的一种抉择,更是净化心灵旅途的正式启程,其直接目的是解决人生中普遍存在的衰老、病痛和死亡等众多忧苦地束缚折磨。
与此同时,佛教中出家修行的目的,更是努力锻炼自己成为一个有修有证的大比丘僧,从而承担起“绍隆佛种,续佛慧命”的重大责任,让佛陀教导的正法能够长久住世、利乐人天众生。因为出家修行虽然是彻底放下了过去所有的对于世间名利、权位和欲乐地追逐,可并没有完全隔离于社会人群之外,只是个人生活方式的全然改变和思想观念的有所转变。
对于成千上万的在家人而言,他们一生的经历就是长大独立、结婚成家、生儿育女、经营事业、创造财富和所谓的享受人生,尽管每个人的生活经历都不尽相同,但是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只是与少数的一些人相识共事和彼此关心照顾。但是佛教中的出家修行,通过僧团的集体生活慢慢学习如何把自己个体的生命融入到大众之中。与此同时,在僧团的集体生活中逐渐训练提升自己的生命境界和开发出自己的生命潜能。在完成一定程度上的心灵净化后,随即把自己大部分的时间与生命都奉献出来,通过僧团的清净辐射力量把生命的智慧传达给世人,引导众生从五欲中警醒,断恶修善和摄护心念,从而得到真正的平安幸福,也即是佛典中常说的“令得现世乐、后世乐和涅槃究竟乐。”
五、佛教出家修行意义
出家修行对自己来说,是清净梵行的开始,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尽管世界上人口总数已经超过六十亿,但是遵守佛陀律制、立志出家修行的比丘们,永远都是人口比例中的极少数!因此,出家修行是无量劫中累世所种善根福德因缘的成熟,才能够促成今世的五蕴身心有幸于世尊正法律中接受具足戒、成为比丘僧!
出家修行是精神人格的升华;是信仰理念的实践;是明了宇宙间缘起法则与业力因果规律;是培养心灵深处的慈悲大爱;是私欲占有的勘破;是自愿止息贪、瞋、痴、慢等诸烦恼;是告别俗家杂染,奉行少欲知足的生活;是依律制永离杀、盗、淫、妄等诸恶业;是勇敢面对当下的人生缺陷并力图改善;是依照佛陀遗教踏上止息生灭轮回的旅程和从此走向离苦得乐的彼岸!
出家修行对佛教来说,是为圣教注入新鲜血液;是为僧团增加集体力量;是佛教继承延续的根本,所谓“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更是绍隆佛种、彰显圣教的保障,因为佛教法脉在世间的绵绵延续,需要比丘中的义学僧继往开来和住持传承!
出家修行对社会来说,清净庄严的比丘僧相,昭示了佛陀、菩萨、阿罗汉、天人六趣、多维空间中不同形态的众生,存在事实确凿无疑!其慈悲柔和的言语,诸根寂静的身形,时刻提醒着世人因果报应如影随形、自作业自受苦乐的宇宙运行规律!因此,出家比丘是红尘浊世中的洁净莲花,是喧嚣热恼里的菩提树荫,是茫茫人海中的导航灯塔,引领着世人走向幸福快乐的人天善途和走向诸苦皆灭的涅槃古城!
作者注:回首往事,从水灾期间和炯夫妇一起在深夜里乘坐小船冒着大雨逃出住所开始,所有的人和事就像昨天刚刚发生过一样清晰。我相信在余生的时间里只要听到水灾的新闻报道或看到水灾的图片视频,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和善良的炯夫妇一起住宿在教堂里面每天两次涉水外出走到救援点从美丽阳光的女兵手里领取食品与饮用水的“灾民”生活。
至今想起来仍然感觉开心和幸福,因为我每天吃饱喝足之后就一个人走到教堂前面的早已是空荡荡的大街上在已经是齐腰深的流水中练习“摩擦步”感受流水对身体的阻力和冲击力。等到走得筋疲力尽了或者天色快要黑了,我就回来在房间里面静坐修习“慈心观”、“水遍定”、“光明遍定”和睡觉休息。醒来之后,由于整个灾区之内的供电早已全部中断,我就继续在黑暗里静坐修习“慈心观”、“水遍定”和“光明遍定”一直到天亮。
这种由于一次意外的环境变化所带来的生活方式调整,以及由此引生出在“放下、专注、感受、觉察”之中自然生起的安静舒适和快乐喜悦,真是源源不断和妙不可言。如是每天周而复始,一直到大水最后退去和供电供水恢复正常之后,我身心的快乐喜悦仍然是舒畅无比和回味甘甜。
九年之后的今天,当我重新阅读这篇水灾结束之后在笔记本电脑上信手写下的小文章时,突然发现字里行间竟然没有流露出一点对佛教未来生起的悲观和对社会环境发出的抱怨,当然更没有对自己个人前途的忧郁不乐和自责自怜。
我想这如果不是内心里面虔诚信仰的力量和多年闻思修行的功夫,那就一定是“我当年好傻、好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