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n-Ning He
晚上我正在家里陪同父母亲说话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了常仁大哥的爽朗声音：“人在家里吗？路灯已经亮了，一帮乡亲社邻都在等着法师入场了。”我还没有站起身来，常仁大哥已经走到房间里面来了，我连忙招呼大哥坐下喝杯水，但是他说：“不坐了，赶紧开始吧，乡亲社邻一个个都还坐在路边等着你呢。”于是我茶水也不喝了，随手抓起一只小板凳就跟着大哥来到路灯下面的道场之中。
我刚刚坐下，淑莲嫂子就首先提问说：“你以前在佛教寺庙里面生活时是不是天天都有人像你这样给大家讲佛法听呢？”
我告诉淑莲嫂子：“佛教寺庙里面的生活和你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像咱们这样天天都有一段固定的时间讲解和闻思佛法的，不能说一所都没有，但是可以确定地说数量不会多，因为很多寺院平时只有做佛事和办活动，早就没有心思和没有能力宣说与讲解佛法了。”
“如果不讲佛法，那他们这些出家人天天在忙碌些什么呢？”
“有很多事情可以忙碌呀，例如喝茶、聊天、写字、画画、弹琴、下棋、种田、种菜、做生意、做买卖、办法会、放焰口、打水陆、音乐歌舞演出、江湖杂耍表演等等，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2007年我去上海办理留学签证的时候，回来时在地铁车厢里面看到有一站是某座著名的佛教寺院，于是我就下车来到这所寺院里面看了一会，寺院建设的金碧辉煌，里面一侧的一排房间里面，同时举办着五场为死人念经超度的所谓法会。如果寺院生活每天这样忙碌，那么谁还有心思深入佛法呢？相比之下，那些来到农村挨家挨户化缘要钱的出家人，真假先不去管他，但是可以基本判定几乎都是生活在佛教界最底层的无权无钱的可怜人。”
“这样说来，很多佛教寺庙就没有发挥出它的教化功能。”
“不仅没有发挥出原有的和应有的教化功能，有些佛教寺院甚至还把成千上万的善良人引向了祈求、祈祷、祈福、祭祀、求加持和求保佑的神教迷信道路。”
“那这样的佛教寺庙不就违背了寺庙的要求了吗？”
“严格来说，只是违背了佛教和佛法的要求，但是并没有违背作为「寺」和作为「庙」的要求，因为「寺」的功能里面有着官方制订的各种各样的仪式，「庙」的功能里面也有着来自民间的各种各样的祭祀内容。”
“听你这么一说，我又有些糊涂了，难道说「寺」和「庙」还不一样吗？”
“「寺」和「庙」当然不一样了。「寺」是中国古代从秦朝开始，直到清朝结束之前长达两千多年的政府办公机关，所谓「府庭所在之处」。「寺」的负责人由皇帝直接任命，通常称为「卿」，官职相当于今天的部长级别。例如汉朝鸿胪寺的功能就相当于今天的外交部和礼宾司，宋朝大理寺的功能就相当于今天的司法部和最高法院。但是「庙」的功能和「寺」的功能就完全不一样了，因为「庙」第一是供奉自己家庭或家族里面的祖先的地方，例如北京太庙，就是皇帝的家庙；第二是供奉民间社会里面的各种各样的神灵的地方，例如妈祖庙、龙王庙、火神庙；第三是纪念历史上的曾经为某个地方、某个民族或某个国家做出重要贡献的历史人物的地方，例如纪念修建都江堰水利工程的李冰父子的「二王庙」、纪念抗击外族入侵的民族英雄岳飞的「岳王庙」、纪念关羽的「关帝庙」等等。佛教是在东汉王朝时候正式传入中国的，当时就把从西域请来的两位出家人暂时安排在鸿胪寺里面住宿，随后东汉皇帝又下令在当时的首都洛阳郊外专门建造了一座「寺」给这两位出家人长住。这座「寺」就是中国历史上出现的第一座佛教寺院「白马寺」，从此以后全国各地兴建的佛教道场都是以「寺」为名。”
“东汉皇帝亲自下令给佛教僧人建造寺院居住，这是好事呀，这正说明皇帝都允许佛教在中国名正言顺地传播了。”
“好事有时候也会随着时空的变化而慢慢地变成坏事。还是以佛教寺院为例子，中国佛教寺院建筑是模仿官府的建筑，特别是模仿皇宫的建筑风格建造的，这种心态我们可以理解，因为中国两千多年以来都是农业社会为主，皇帝的权力是最高的和无限的，皇帝上朝上殿和生活居住的皇宫建筑群呈现出来的庄严肃穆也是很多人心中羡慕和向往的，于是佛教寺院开始全方位地模仿皇宫建筑。以禅宗寺院为例，唐朝时期寺院里面还是以「法堂」为最重要的核心建筑，还没有所谓的「大雄宝殿」，但是到了北宋时期佛教寺院里面就已经出现所谓的「大雄宝殿」并且成为最重要的核心建筑了。最有意思地是，从字面上来说，这个「大雄」恰恰是古代印度宗教里面的那位和释迦牟尼佛同一时期的耆那教教主尼乾子的名字。再者严格来说，只要每天的生活方式和闻思内容不偏离佛教，那么无论是居住在什么样的建筑群里其实都并不要紧。但是佛教界的出家僧众里面偏偏就有那么一些人喜欢不断地和不停地折腾、炫耀、显摆和攀比，于是在这一帮蠢货的推波助澜之下，模仿皇帝上朝时候敲钟打鼓仪式的「钟楼」和「鼓楼」在佛教寺院里面建造出来了；模仿皇帝上朝时候文武大臣两边排班、对面站立、集体礼拜和鱼贯出入的早晚功课制造出来了；模仿皇帝和皇室成员出行的黄罗伞盖、手提香炉、「威武」和「回避」招牌也仿制出来了；模仿皇帝册封大臣的「丛林请职、四大班首、八大执事」制度也炮制出来了；甚至连模仿春秋时代贵族和门客的「钟鸣鼎食」排场，也给冠以佛教修行的名义编排出来了，从此标志着中国汉传佛教正式独立于印度佛法和全面进入皇权专制时代。”
“天哪，真有这么恐怖吗？”
“并不恐怖呀，虽然佛教寺院建筑和管理方式在本质上是全面模仿古代皇宫建筑和帝王专制管理，但是只要不是心理特别变态的和对财富权力极度贪婪的出家僧众，大家生活在一起还是没有多少危险冲突的。再说很多佛教寺院的住持方丈和出家僧众不是也非常温和、亲切、风趣、幽默吗？中国历史上不是也出现过很多位对待文武大臣和平民百姓相对来说比较有爱心、也更加温和一点的皇帝吗？例如历史书上记载的「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和「康乾盛世」等等。但是不可否认，佛教寺院里面也确实存在一些不学无术却整天挖空心思和想方设法地整人与折腾人的职业出家人。”
“什么是职业出家人？”
“所谓的职业出家人，就是把出家当成一种工作、当作一份职业或者当作和上班一样的赚钱、工作与生活。这种现象早在唐朝时期就出现了，当时的一些人为了躲避官府的各种各样的赋税和徭役，就以出家的方式来到佛教寺院里面生活。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由于长期战乱和天灾人祸，中国很多佛教寺院里面和城市街道上面充斥着大量的主要由地痞、无赖、逃兵和伤员组成的佛教出家僧众。当然随着社会的发展，也有一些人在社会上完成儿女婚嫁事情之后，就来到佛教寺院里面以出家作为自己的养老方式。这些人的特点几乎都是不喜欢和不学习佛教的历史、教理、法义，平日里热衷于各种各样的所谓「佛事」活动，对于信徒的教导也常常是神佛不分、正邪不辨的因果报应故事和信口开河的民间神话传说。”
“那这样的出家人不是在害人吗？”
“也不能说是在害人，因为他们平时讲说的主要还是行善、积德、放生、念经、念佛、布施、做好事，至少也没有教导信徒去杀人、放火、偷盗、抢劫等等，因此我们可以说这些职业出家人是宗教工作者，但是他们并不是坏人，只是他们出家的目的不是闻思修证佛法而已。”
“想不到佛教寺庙里面也是这么复杂，以前我们还都以为寺庙里面的出家人都是抛下一切专心修行的呢。”
“其实一点都不复杂，任何团体里面不都是有好人和有坏人吗？一个学校里面有用功读书的学生，也有纯粹是只想混一张文凭的学生；一个公司里面有认真工作的职员，也有混时间的职员，这些不仅是人类社会里面的正常现象，也是可能会继续存在很长时间的社会现象。因此对于个人来说，关键是自己要有清晰的观察、分辨、判断和抉择能力，至少要能够保护自己不受其忽悠、不被其影响、不为其所骗和所害。”
“那要怎么才能具有这些能力呢？”
“要想具有这些能力，就要经常地亲近善知识和亲近多闻者，从而能够得以听闻正法和如理思惟，这样慢慢就会具足正见和生起择法觉支。只要正见具足和择法觉支生起，那么无论是和宗教界的什么人来往，都不会被其忽悠、欺骗和伤害了。”
我刚刚说到这里，手机闹铃声就响起来了，20:30，今晚的夜话时间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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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乡村夜话（一）---2019年9月3日
2.乡村夜话（二）离开与执著---2019年9月4日
3.乡村夜话（三）荣华和富贵---2019年9月5日
4.乡村夜话（四）往生天堂的方法---2019年9月6日
5.乡村夜话（五）知识与教化---2019年9月7日
6.乡村夜话（六）和尚、法师与道场---2019年9月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