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n-Ning He
我的村庄里面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生活方式，好像几十年来都没有改变过，就是平时只要不遇上刮大风、下雨雪和特别寒冷的天气，那么在晚饭之后很多人都喜欢带着自己的小板凳或者是就地取材寻找到一块砖头或是一块小木板权且当作板凳来到道路的转角处聚集在路灯下面一起闲话和聊天。非常不幸地是，我家就在环村道路的转角处路灯下面，在我的记忆中，村庄里面的这个夜生活传统至少从我读小学时候就已经开始了，直到今天我都是四十多岁的年龄了，几乎还是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到和听到许多的本家长辈们和左邻右舍们乐此不疲地聚集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谈论着东家女儿的城市工作待遇、西家儿子的国际海员薪水、王家孙子的中考成绩、薛家孙女的高校排名、猪肉价格的上涨变化和拆迁补偿的数额多寡等等。如果恰好聊到了某个富有争议的话题，那么这个时候压下不同声音和异己观点的主要方式就是取决于谁的嗓门高和谁的声音响亮了。有时候我在房间里面突然就清晰地听到某个人的说话内容，有时候突然又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哈哈大笑，每到这个时候我就特别希望这些乡亲社邻们能够“管住自己的嘴”和“迈开两条腿”再往前面多走几步，走到村庄的中心广场上面和一群大妈们合跳几支广场舞，或者合唱几支流行歌曲，甚至歌曲我都为大家选好了，既有“年青的朋友来相会”，又有“何不潇洒走一回”等等。当然了，如果大家愿意合唱“绣金匾”、“我的祖国”、“英雄赞歌”等等，我也不会表示反感或反对。
昨天晚上我正在房间里面捆绑一批旧书准备过两天用车拉到回收站卖掉，以免拆迁搬家时成为累赘，这时一位邻居大哥用他的大嗓门扩音器把我喊出来，让我谈谈大家正在热议的话题：今年高考被◎◎大学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录取的女儿，将来有没有可能成为冬青树一样的著名的电视主持人？
听明白了大家正在争论的话题之后，我就站在路边加入了这次的乡村夜话阵营之中。首先我肯定地告诉邻居大哥：“您的女儿从小都是这么优秀，到大学里面再学习四年，毕业之后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或者再有人愿意帮助她和提携她，肯定是有很大希望会成为冬青树一样的著名电视主持人。”邻居大哥的脸上立刻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但是社会职场之中，并不是和我们头脑里面所想像的一样按照公开和公平的规则运行，这里面有一些是专门忽悠外人的宣传口号，也有一些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动作，因此在大环境没有改变之前，最好不要对自己女儿的未来工作抱有太大的期望，毕业之后能够有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能够身心健康、自信快乐和坚守住内心的良知、原则与希望，能做到这些就已经是大学教育的成功了。”这时我注意到邻居大哥脸上的笑容已经没有了。
看到左邻右舍的长辈们都在认真地聆听我的信口开河，于是为了证明社会的复杂、多面和某些虚伪，我又直接举了一个例子：1999年我在国内就读某佛学院时，班主任是刚从中国佛学院毕业的某法师，他经常在课堂上讽刺嘲笑大洋彼岸的美国。有一次他甚至在课堂上对我们说：“我们现在已经强大了，再发展个几年我们打个喷嚏，美国人就会感冒三天。”我的一位同学随口在下面接了一句“这是什么生化武器呢？”结果引起满堂大笑。可是暑假结束开学之后，大家发现这个法师不见了，一经打听才知道，这位经常在课堂上讽刺嘲笑美国的法师已经去美国洛杉矶的某个佛教寺院定居去了。我当时计算了一下，在他向上海领事馆提交各种资料申请赴美签证的时候，他还正在课堂上教导我们如何爱国和示范如何嘲笑美国。当然后来在2013年春天我去香港的时候又看到他一次，只是这个时候他又向我炫耀自己已经成为自己当年最讨厌的那个国家的公民了。我听了之后看着他开心地大笑，他也看着我并且跟着我一起微笑，只是笑得满脸通红，就像喝醉酒的人一样，脸和脖子变成了热水煮熟的小龙虾颜色。说到这里，我再看大哥脸上的表情，已经呈现出一片不解和迷惑了。
我继续接着说下去：“其实就读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毕业之后也不一定非要做一位电视节目主持人，在我看来首先是要做一个身体健康的、精神独立的、有分析思考判断能力的、在任何时候都能坚守自己内心的原则、良知和底线的现代人，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其它的都是次要的理论知识、专业技术和临场经验而已。大家这个年龄段都还记得那位曾经的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泥瓶儿，她当年可是在各种晚会上极尽煽情忽悠之能事，现在她又在哪里呢？刚刚为全国中小学生上公开课的洒水车老师和冬青树老师，我感觉他们更适合作喜剧小品演员，因为他们可以对着成千上万人一本正经地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台词。”这时大哥的眉头已经紧锁了。
我正想再讲一些轻松的正能量话语和事例让大家今晚能够带着希望和自豪进入甜蜜的梦乡，没想到大嫂首先拿着小板凳站起来对大家说：“怎么今天的蚊子这么会咬人，我的脚被咬了三、四个泡了。不聊了，回家了。”大哥也不说话，跟着大嫂就往人群外面走去。
大家也陆陆续续地站起来拿着小板凳回家了。
我也回到家里，走进房间里面继续捆绑清理出来的旧书籍，明天或后天就拉到回收站卖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