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10日星期一

朱倍贤:佛陀不是为了众生而出家

朱倍贤:「慈悲喜舍」不是「利他主义」佛教中被颠倒了的「大乘」、「小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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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陀不是为了众生而出家

根据民间广泛的说法,尤其是在大乘传统教化区里所接收到的信息,佛陀当时会出家,是为了度化所有的众生。类似的传说中甚至提到,佛陀还没有出生之前,就已经有这样伟大使命~他的出生,就是为了履行这样的一个生生世世的宿愿。然而,就像世间其它主要宗教的发展趋向,教主的背景、平生、事迹不断地被抬高、神化,佛教中流传出的典籍、传说,愈到后来,愈是脱离原始佛教中朴实的论述。

把佛陀的使命,提升到「众生无边誓愿度」,似乎让佛陀看起来更加崇高,让佛教的教化,提升到遍及宇宙法界、无所不包的境界。但同时,也让「慈悲喜舍」的内容,在理想化的过程中被架空,脱离了原本扎实实用的内涵

宗教传说演变的一个极大动力,与宗教间彼此竞争有关(所以大乘中的佛、菩萨、净土,愈晚传出的,其殊胜度与「功德」愈是浮夸膨胀)。通俗的信仰,以教主的奇炫与神格化作为最强大要求(这些演变出的传说,多能以考据的方法验证其晚出。例如:佛陀的「三十二相」、三大阿僧祇劫菩萨行、对未来的「预记」)。

在原始的解脱道中,佛陀不因奇炫而伟大,而因他的「法」 能有效熄苦而伟大。佛陀原本作为解脱道的实证者、见证者、先行者,是为仿效的典范。演变到后来的神格化、荒诞离奇,只能做为膜拜、想象的对象。佛陀能做为仿效的典范,因为他原本所教授的「慈悲喜舍」,朴实无华,是针对现实身心所开展的课题

佛陀演变成后来膜拜、想象力寄托的对象,一大部分肇因于「慈悲喜舍」的内容逐渐脱离现实。三大阿僧祇劫「割肉喂鹰、舍身喂虎」,无从复制的夸大行径,只能存在纯信仰、纯理想的臆想中

如果看原始经典(如 中部2636经),佛陀回忆自己学道的心路历程,他的出家并非为了「无边众生誓愿度」的宇宙使命

原始经典记载,佛陀出家最原始的动机,是因为看到当时自己(attanā自己)的生命,没有实质意义的安全感或快乐可言。他因为看到自己(attanā自己)在心底深处困顿不安,因而产生危机感。他强烈感觉到被迫服从 以贪嗔痴为基石的社会价值观,自己(attanā自己)像是禁锢牢狱的囚犯,因而渴望更高的自由、更少的负担而出家。

这样的修道动机,听起来虽然没有大乘讲得惊天动地,但却是更写实、更贴近佛陀醒悟后所开展的解脱教育。这样的解脱教育,不对「无边无际的利他主义」、「同体大悲」存有迷思。历史佛陀所教授的「慈悲喜舍」,服从于解脱道(中部97经),终结于解脱道(经集1.8经)

之所以说「慈悲喜舍」服从于、终结于解脱道,是因为佛陀讲说「慈悲喜舍」的方式,主要把它当作服务解脱道的工具:光是培养「慈悲喜舍」,能达至心量广大、但仍然无常轮转的「梵界」(相应部55.54经);「慈悲喜舍」搭配着出世间的「道品」,则能达至全然安全的涅盘解脱(相应部46.54经)。

也就是说「慈悲喜舍」是修行工具的一种,而涅盘解脱才是佛法最高的目标光是有「慈悲喜舍」而没有解脱道的,才是「小」乘、「劣」乘(中部97经);而阿罗汉解脱道是单一无二的「大」乘、「无上」乘(如 中部27阿罗汉解脱如大象足迹,能含摄其它小动物的足迹)在此议题上,如同在许多其它议题上,传统大乘把佛陀所教授的颠倒过来了:「大乘」和「小乘」被易位,「自度」与「度人」的孰重孰轻 被反转过来

是的,在很多方面人们是应该互助的。这只是常识和本应做的。虽然,佛陀劝诫已经解脱或接近解脱的弟子,应该要度化群众、度化彼此(相应部4.5经、中部33经、增支部11.18经)。但是这种度化的方式和程度,全然不同于大乘所说的「一切时中,爱念众生,随逐众生」。而且,在原始佛法中,权衡「度人」和「度己」的缓急轻重,「度己」是压倒性地重要;追求更加清净、再上一层的解脱功夫,永远有优先权。人们最终只能为自己的快乐负责;像极端利他主义的这种意识形态,历史佛陀从未推崇,更不会将其无限上纲

原始佛法的「慈」(mettā),不是大乘所说的「予一切众生乐」,而是一种善意:由衷地希望「自己和别人能够得到快乐」,「能够各自以建设性、有效性手段获得快乐」的善意。这种善意,是务实的:确认 花在自身的用功,绝不是卑劣自私的(所谓「小乘」),而是最确切、最应留意的「离苦得乐」手段

佛陀从未教过所谓的「菩提心」一种有绝对约束力的纯利他主义。相反地,佛陀所教导和亲身示范的是,自身解脱和福祉的获得,是我们唯一该负起、有绝对约束力的责任

不管别人是否接受我们的善意,「保持慈心」 能确保彼此的关系是朝向降低伤害的。同时,我们自心也能享受那种良善无害、宽坦无恚的好处。这是为什么原始佛法中「慈心」的表述方式,没有「你该履行某种利他服务的义务」的条文;几乎都是关于 管理自心、为自己的福祉负责

从 《增支部10.208》的「离贪妒」、「离嗔恚」、「无有敌意散播慈意」,到《经集1.8》的「去除恼怒」、「谦和」、「简朴生活少予世间负担」、「不欺骗不轻慢」;从《增支部4.67》的 对其他物种生命 敬而远之、避免互相迫害,到《增支部7.35》所说的 忠诚善友间的美德与互助;从《长部13经》的「同情心」、修学慈心以致「梵」的境界,到《相应部46.54经》的 以「四梵住」(慈悲喜舍)培养定境及不同程度的解脱心境;原始经典中在在所呈现的,都不是抑己利他的意识形态,而是直接与自心安乐有关的务实考虑(如:如何降低自己与世间彼此的负担与压迫)。

这就是我们的责任的极限:心存慈意、远离彼此恼害、在合情理的情况中互动互助、照顾好自己的福祉、顾好自己在常识上本来就该尽的职责。超过这个极限,硬要扛起天地间所有的苦难(所谓的「同体大悲」),依照原始佛经的说法,就是特别地痴迷(中部22经)。

佛陀和解脱的弟子,从没有发过要生生世世再入轮回的誓愿,而是没有例外地体证「不受后有」(不再被任何的渴爱、誓愿、意识形态 所催动,而去「再形成」、转生)。佛陀对后世的众生,从没有想要生生世世守候着他们、作他们没完没了的褓姆。

佛陀利益众生的方式,是示范 不再转回世间的解脱道,并以睿智保存他身后的教育体系,供那些有意愿、有足够根基的人,追寻先人足迹,体证一样的「不受后有」。「只要世间还存有完整的解脱教育,阿罗汉就会不断地出现于世间」这是佛陀的信念。

这就是为什么佛陀本人没有选择成为慈善家,而是亲身示范解脱道、开示解脱道。这就是为什么佛陀的遗教(在众多教诫中 孰重孰轻 的终极选择),不是要弟子入世广度众生。相反地,他要弟子在极有限的时间和机遇中,不要分心于次要关怀,而是全力地、不轻忽地确保自己完成「度己」的莫大功课(相应部6.15经)。

慈善家是值得称赞的。但是解脱者有能力全然示范解脱、见证解脱的人,则是凤毛麟角,能提供世间一个几乎是未曾有的选项:内证的全然安全。佛陀说法的最高目标,是让世间出现解脱者,而不是培养慈善家

真正的佛弟子,知道佛陀本怀的终极关怀,所以志于最高解脱;于世间慈善的专务、宗教机构的扩大,视如闲岔。没有见证解脱,传教事业就只是 无法脱离汲汲营营的 另类轮回。这种传教所传递的讯息,触碰不到「苦之根本」。

 

择其善者而用之

  昨天晚上,平法师写给我一段非常精彩和务实的个人观点。征得其本人同意之后,我分段转载如下: 「分辨禅宗传承历史的真真假假,其实在我看来毫无意义,因为禅法本来就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教法。你不能用物理世界之中的事实存在与否,来观察寓意世界里面的人事传承和师徒对话,这是风马牛不相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