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10日星期三

小故事,大道理


Wen-Ning He

唐代新罗国佛教僧人元晓法师(公元617-686年),一生之中曾经两次渡海入唐求法,因此在中国佛教界里,至今仍然流传着关于元晓法师的两个不同版本的小故事。

一、月夜饮尸水
韩国元晓法师是一位高僧,也是净土宗的大德。唐朝时候到中国来寻师访友,吃了不少苦头。有一次,夜晚睡在郊外坟地,半夜很渴没有水喝,看到旁边废墟乱瓦中有一些水,就把水捧起来喝。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一看这是从死尸流下来的水,他当时心里觉得很恶心,然后豁然大悟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美恶自我,何关水乎?」他喝的时候以为是泉水,喝得非常舒服,到第二天才知道是死尸流出来的水,他从这个地方觉悟了。「一切唯心造」,心清净平等,死尸的水也与泉水一样好喝。
在这个故事里面,作者透露出的重要信息是:
1.夜宿郊外坟地,半夜口渴寻水,正好看到旁边有一些水。此时(半夜时分)能看到水,想必天上有月光,视力有所见,内心有分别,三业(身口意)有发动。
2.第二天清晨,天亮之后才发现自己夜间所饮并非泉水,而是从死人尸体里面流出之水(或被死尸腐烂之时流出的液体所污染之水),立即感到极度恶心。
3.正在恶心、反胃、呕吐之时,突然顿悟“唯心所现、唯识所变”之理,从此疑结断除、心得安定。

二、古坟安心竟
新罗文武王元年(唐高宗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元晓再次邀约义湘改采海路入唐。二人到了海门唐州边界,寻了船,预备渡海时,竟然遇上一阵风雨,加上天色已昏暗,不利前行,便借宿于路旁土龛。翌日清晨,环顾四周,只见古坟骸骨四散,但由于雨势未歇,道路泥泞难行,只好再宿一晚。到了半夜,就觉得有鬼作怪,辗转难眠。元晓大师因而有所感悟:「前晚以为是土龛,因此安心,不见有怪。今夜知道是寄居鬼乡,所以心生鬼业。可知心生故种种法生,心灭则龛坟不二。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别无心外之法可求!」因而决定携囊返国,不再前行。
在这个故事版本里面,元晓法师没有半夜口渴、饮用“泉水”的记载,而是夜宿古坟两晚,心境截然不同的“两番感受”与“一时顿悟”:
1.第一晚由于是天色昏暗时分住宿在路边的“土龛”里面,因此内心“分别”此处不过是一普通的“土龛”,于是不觉异常、放心安然入睡。
2.第二晚却是已知此处是一处古坟,尸骨散落周围,但是因为大雨未停、道路泥泞难行,不得不再住宿此处一晚,但是内心里面继续“分别”,半夜时分,突然感觉好象是“有鬼作怪”,于是开始辗转难眠。
3.在惊恐、不安、失眠之中,顿悟“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别无心外之法可求”之道理,于是“疑情脱落、惊恐顿息、心得安住”。
天亮之后,毅然决定:不再前行参访,直接“就路还家”。
从表面上看,元晓法师顿悟佛理好象是一个偶然因缘。
但是,佛教里面的任何人、任何一种方式的“顿悟”,其实都是来自长年累月地“渐修”,古往今来、古今中外,无不如此。
元晓法师自然也不会例外:

1.29(公元646年)在皇龙寺出家为僧,随师父四方参学,精研教义31岁受比丘戒。后捐献家宅,改建为寺院初开寺和裟罗寺。因其文辞纵横,辩难风发,被号称为「万人之敌」
2.元晓听闻大唐玄奘法师的唯识学派十分兴隆,便邀约后来为新罗华严宗师的同学义湘入唐求法。公元650年,元晓同义湘西行大唐,不料途经陆路至高句丽(今辽东地区)时,竟被误认是新罗国派来的间谍,在囚禁数十日后,终于无罪获释,但东行计划因此作罢。
直到「新罗文武王元年(唐高宗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元晓再次邀约义湘改采海路入唐。」途中夜宿郊外古墓,半夜惊恐顿悟之时,元晓法师已经是44岁的中年,已经出家闻思修学佛法15年!

三、人间菩萨行
元晓法师在大唐国内的求法路上“顿悟”之后,当即决定不再继续参访寻求“心外之法”,于是直接“就路还家”回到新罗,开始走向红尘人群之中随缘弘扬自己顿悟的佛教心法。
此番开悟后的元晓,心境空灵,言行羁狂。他居住在芬皇寺,然而有时随兴入于酒肆,有时于祠中抚琴;或讲经论道,或参禅念佛;偶而留宿闾阎(平民生活区),或随性寄于山水,任运随机,优游自在。
在此期间,元晓法师还真正实现了仓央嘉措“不负如来不负卿”的美好愿望:

在新罗太宗武烈王敕令元晓住于公主(瑶石公主)的瑶石宫期间,更与瑶石公主生下一子,即后来的新罗名学者薛聪,此后元晓着起俗装,自称“小性居士”或“卜性居士”。
薛聪出生后,元晓改换俗服,以俗家生活从事各种佛教活动,以“小性居士”白衣名义自号,于舞伶技者处,取大瓢瓜作道具,唱着《华严经》中「一切无碍人,一道出生死」的《无碍歌》,吟咏讽诵。就这么又歌又舞,走遍千家万户、大小村落,使得「桑枢瓮牖玃猴之辈,皆识佛陀之号,咸作南无之称」。元晓躬亲教化下层庶民,影响深广,可见一斑。

元晓法师“顿悟”之后的言行举止,如果参照中国禅宗历史上的一些祖师“开悟”之后的事例来看,既不是什么标新立异,更不是所谓的“退失道心”,而是大乘佛教里面的菩萨道行者的一种率性行为。
例如:中国禅宗初祖达摩为二祖慧可“我与汝安心竟”之时,二祖慧可禅师已经四十岁。
安心竟”之后的慧可禅师,又继续跟随达摩禅师修学六年时间,直到达摩禅师圆寂。
据史料记载:「二祖慧可付法给三祖僧璨后,即前往邺都,韬光养晦,变易形仪,随宜说法,或入诸酒肆,或过于屠门,或习街谈,或随厮役,一音演畅,四众皈依,如是长达三十四年
  曾有人问二祖:师是道人,何故如是?
  二祖回答道:我自调心,何关汝事!

达摩禅师为二祖慧可「我与汝安心竟」之后,二祖慧可禅师到了自己人生的晚年之时(40岁拜达摩为师,46岁达摩圆寂,然后经过长达34年“我自调心”)仍然需要走入红尘之中“历事练心”,从中可以感受到大乘菩萨道的四摄、六度、无量慈悲心、无尽广大行,确实是任重道远。
元晓法师也是古代新罗国的一位大乘菩萨道行者,是以他在顿悟之后的言行举止,自然也是充满着大乘行者的神秘、率性与传奇。

择其善者而用之

  昨天晚上,平法师写给我一段非常精彩和务实的个人观点。征得其本人同意之后,我分段转载如下: 「分辨禅宗传承历史的真真假假,其实在我看来毫无意义,因为禅法本来就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教法。你不能用物理世界之中的事实存在与否,来观察寓意世界里面的人事传承和师徒对话,这是风马牛不相及...